光秀重臣斋藤利三愤慨道。听说当家的领地被收回,他气得浑身发抖,两眼简直要迸出火星。
“殿下只是气性发作罢了,你休得胡言乱语!”光秀叱责道。
“主公,你难道忘了太夫人是怎么死的了吗?忘了诹访的耻rǔ了吗?”利三泪如雨下。
听利三这么一说,光秀也流下了悔恨得眼泪,他永远也忘不了老母的惨死,也永远忘不了那屈rǔ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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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正七年六月,光秀奉命攻打丹波领地八上城(今兵库县多纪郡)之际,以老母作为人质,同八上城主波多野秀治兄弟签下和议。但当兄弟二人去安土城拜访信长时,信长却突然翻脸将二人凌迟处死。得知主将死讯后,城内守兵将光秀老母拉到城门上活活打死!
此外,新近歼灭武田残部后,信长在诹访③的法华寺内大摆宴席,庆祝胜利时,光秀激动之余说了这样的祝辞:
“卑职向来口拙,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但由于我等这些年来粉身碎骨、浴血奋战,现在甲州全境终于归属于殿下的统治范围。这真是可喜可贺,天神共庆呀!”
信长听后勃然大怒:
“我这些年倒真是呕心沥血,粉身碎骨的操持着家业,你这个‘金柑头’④什么时候粉身了?什么时候碎骨头了?什么时候立过战功了?”
信长一边骂,一边揪起光秀的脑袋狠命往栏杆上撞。
光秀好歹也是织田家的重臣,堂堂一个方面军的总司令。信长此举吓得满座群臣目瞪口呆,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本愿寺讨伐战之际,佐久间信盛因为用兵不当,被信长当即下令流放。那时光秀正在攻打丹波,信长对他的举动非常满意,称赞其为天下无双的人才。可现在,信长竟在满座群臣面前,将论战功毫不比羽柴、池田、柴田等织田宿将逊色的明智光秀骂得一无是处,简直连个废物都不如。
其实众臣心里有数:作为信长家中屈指可数的骁将,光秀这些年来南征北战,攻陷丹波,平定松(永久秀)荒(木村重)之乱,为织田家立下战功赫赫。信长对他一直寄以厚望,通过委任其为guī山太守(下辖坂本、guī山两城,皆为京都东西的jiāo通要道)一事,从中更可看出光秀在信长眼中的地位绝非寻常。
被解除接待大员“要职”的光秀,于五月十七日从安土返回本居城坂本,开始为出阵着手做准备。
如此深刻的伤痕
取代光秀继任接待大员的是丹羽长秀、织田信澄、堀秀政等人,五月二十一日,信澄等人陪同家康一起去京都观光游览。
无论长秀还是信澄,原本都被派往参加四国征伐战,眼看即将渡海⑤之际,却被召回代替光秀。这些被光秀看在眼中,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斋藤利三等明智家将更是恨的咬牙切齿,一路走,一路骂个不停。
五月二十六日,光秀独自一人由坂本出发,前往丹波、guī山一带散心。二十七日,光秀由guī山前往爱宕山拜神,在爱宕权现神社内停留了整整一个晚上。
当夜,光秀连抽三签都是同样的结果。从那时起,他就暗自下定决心讨伐信长。
然而光秀心中仍然有一丝不安:三次抽签的结果都不是他想要的,神的旨意似乎并不赞成此时讨伐信长。
抽签完毕后,他来到西坊威德院,与当代著名歌人里村绍巴等共对百韵连歌,光秀的对歌为:
时势造化,机不可得,雨过天晴,五月日和⑥。
光秀将这首意味深长的和歌献在爱宕大神祭坛前,表示出其欲替代信长统治天下的野心。
但即使当着爱宕大神面前发过宏愿,此时光秀心中依然反复犹豫,左右动摇,始终无法坚定讨伐信长的决心。
自从跟随信长以来,光秀记不得究竟受过多少屈rǔ和嘲弄,但同时他的确无法否认:自己能有今天的地位,也全凭信长多年的提拔。
平心而论,从信长角度而言,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竟然会在光秀心中留下如此深刻的伤痕,他们本是性格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信长不但是一个果断实行,合理的现实主义者;还是一个认贤为亲,赏罚分明的能力主义者。由他一手创建的无敌织田军团纵横战国,所向披靡。他否定一切既成权威,但凡反对自己统一天下者,不论是谁,势必赶尽杀绝。
和织田军众多武勇类猛将相比,光秀在织田家中素有儒将之称。足智多谋的他,遇事深思远虑,拥有敏锐的dòng察力和透彻的分析力。即使在信长近臣中,文武双全的光秀也是出类拔萃的人才。
长期周游列国的生涯,使得光秀见闻之广泛、阅历之丰厚,皆不是织田家中其他武将所能比拟的。信长对他评价很高,夸他是贵重的、不可多得的人才。中途参军的光秀,现在能拥有和柴田胜家、丹羽长秀、泷川一益等平起平坐的地位,正表示出信长对他的信任和器重。
从领导角度而言,对能力优秀者不问出身、职历,一律破格录用的信长,的确是战国时代出色的英雄;但若单纯从人的角度而言,信长的为人处世亦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和处世认真、为人谨慎、遇事深思远虑的光秀相比,信长更喜欢脑瓜灵活、反应机智、总是能说到自己心坎里的秀吉。秀吉总是出现在该出现的时候,不该出现的时候从来不会见到他的身影;信长明知他有时是在拍马屁,但就是愿意听。在信长看来,秀吉就是自己的奴隶,就是自己养的一只宠物。
即使在信长高兴的时候,一看到光秀也随即会马上头疼不已;而秀吉的到来却使他变得兴高采烈。同样的事情,秀吉做错了无可厚非;而光秀做错了就绝对不能轻易原谅。这倒不是说他对光秀有什么成见,在信长听来—光秀对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说教、命令,连一丝建议请示的味道都感觉不出。
信长虽然给予秀吉最大的处事权限,但秀吉遇事总是先征求一下信长的意见,然后将自己的主张如实汇报,征得信长首肯后方才着手办理。别看信长老是“小猴子”、“野猴子”的称呼他,但秀吉听后非但不恼火,还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这就难怪信长越看他越顺眼了。
信长称呼秀吉“小猴子”,在秀吉看来,这是对自己的昵称,高兴还来不及,当然没有恼火的必要;但信长称呼光秀“金柑头”,在光秀听来,却是莫大的侮rǔ,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不过话说回来,信长近臣中挨打受骂的人决不仅止光秀一人,几乎每个近臣都有同样的经历。越是信长认为亲近的人,挨打受骂的次数就越多。
信长非同凡人,作为他的臣下,要是不能学会忍受侮rǔ,根本就无法活下去。但光秀现在考虑的不光是自己,他闭上眼睛,那一幕幕惨无人道的悲剧再次浮现在脑海中,徘徊许久不能消失。
战争本来是武士之间的行为,但织田军经过的村庄、市镇皆遭蹂躏。如果说发生在战场上的杀戮是不可避免的事情,那手无寸铁的百姓又有何罪呢?
然而信长并不这么认为,只要是敌人,无论兵士百姓,无论男女老幼,他都要彻底地杀光、烧光、蹂躏光,不留一条活口。火烧比叡山,残杀长岛平民,越前大屠杀,浅井、朝仓幼子的骷髅盂,还有对荒木村重等家臣惨无人道的非刑,种种bàonüè行径举不胜举,真可谓人神共愤,天诛地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