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的正面与侧面(公务员版)_张宏杰【完结】(60)

2019-03-10  作者|标签:张宏杰

  这种叙述,应该说是并没有夸大。

  第八章 曾国藩的风水、相面、算卦和天命

  第一节 从信风水到信天命

  一

  曾国藩留下的部分文字,似乎可以证明他是一个无神论者。

  他说过:“余生平不信鬼神怪异之说。”

  他在家书中谈及风水时说:“我平日最不信风水。”

  他还曾表示不信八字算命之术:“八字以理推之,当不可信。若果可信,则天下每年只生得四千三百二十人矣。”

  二

  但是更多的文字和记载,却证明他是一个相当“迷信”的人。他一生进行过大量“迷信活动”。几乎实践过所有迷信种类:

  他jīng通相面之术,有过大量相面实践。

  他会算卦,经常自己占卜吉凶。

  他相信托梦。

  曾国藩长子曾桢第夭折后,欧阳夫人梦见一个老太太,自称是曾家九世祖孟学公的夫人屈氏,诉说她的坟墓多年无人打扫。曾国藩夫妇因此认为这是导致幼子夭折的原因。曾国藩于是将屈氏之墓迁出另葬,重修立碑。其碑文至今尚存。

  他还相信扶乩。

  咸丰八年四月,曾国藩乡居期间,家里请人扶了一次乩,预测曾家家运如何。一位赴任途中的城隍神下降曾家,预言说不久曾家将遭大难。半年后,六弟曾国华果然死于乱军之中。曾国藩晚年经常向人提起此事,以证明超自然力量的存在。

  他禳过灾。

  咸丰八年十月十三日,曾国藩在日记中写道:

  因各营患病者太多,且乡间居民亦病,斋醮三日,禳灾祈福。余亦诣坛拈香。

  他信关公。湘军攻下天京不久,曾国藩一边忙着为诸将请功,一边郑重其事地上了一道折子,请皇帝给关帝庙赐以匾额。据他折中所说,天京之役的军功章中有关公老爷的一半。原来,曾国荃率部攻城之际,天气酷热,人不能堪,太平军趁势对攻城的湘军“屡掷火桶”,采用火攻。曾国荃乃向关公求雨,而据说关公亦欣然出手,扫去暑热,帮助湘军成此大功。

  他还信痘神。

  同治六年三月,曾国藩幼子纪鸿得了痘症,一时病势颇为凶险。曾国藩心为之悬悬,“乃打扫屋宇,择花园中厅净室敬奉痘神。傍夕沐浴,灯后拈香行礼”。纪鸿病愈后,曾国藩在日记中总结原因,将功劳一分为二,归之于大夫和痘神的共同努力:此次由至险而得至安,实初意所不到。一则赖痘神佑助,一则刘叟之老练jīng慎。

  他于四月初八日亲作祭文送痘神,还给“痘娘娘”扎了状元坊一座,彩亭三座,纸伞、纸旗十把,燃爆竹十余万。过后又“以二千金修痘神庙,保金陵城内男女水无病灾”。同年九月初七,痘神庙完工,他不仅亲至庙内拈香礼拜,还特地为此庙撰联一对:“善果征前因,愿斯世无灾无害;拈香参妙谛,惟神功能发能收。”

  至于祈雨敬神之类的清代地方官员公务范围内的正常举动,在他的年谱中更是多见。比如同治六年五月,他“连日步出祷雨”。“十九日,公(指曾)诣灵谷寺取水。二十日,大雨。公筹银四千两,修复灵谷寺神祠。”

  三

  至于曾国藩言之凿凿的“不信风水”,其中更大有曲折。

  居京期间,曾国藩对风水曾经“姑妄信之”。

  京官生涯中的曾国藩一方面jīng研理学,另一方面也热心功名。为求官运亨通,对官场中一些陋风庸习也亦步亦趋。道光二十二年,他的跟班陈升在口角之后一怒辞职。五天以后,朋友给他介绍了周某做跟班,曾国藩考察收用后,马上将此人改名为“周升”。直到咸丰八年,曾国藩日记中提及的五个仆人,还分别叫做“韩升”、“王福”、“何得”、“曾盛”、“曹荣”。可见他图吉利讲忌讳,与绝大多数官僚一般无二。

  曾国藩在京官生涯中曾多次搬家,阅读这一阶段日记,我们发现找房子这个事儿耗费了他许多的时间和jīng力。有几次搬家是因为官越做越大,越来越讲究体面排场;而风水吉凶方面的考虑则是另几次搬家的重要原因。因为据说阳宅风水与官运息息相关。

  道光二十年,进京不久的曾国藩想租一套大一些的房子,因此“至琉璃街看房子”。看好了一处院子后,却听人说这个屋子里死过人:“此屋曾经住狄老辈之夫人王恭人,在此屋殉节。”虽然殉节乃是儒学伦理中的光荣之事,曾国藩却因此打消了租这套房子的念头。他在日记中说,“京城住房者多求吉利,恭人殉节……当时究非门庭之幸。”

  道光二十一年七月,朋友王继贤(翰城)到曾国藩所住的棉花六条胡同拜访。王继贤是曾国藩的湖南老乡,也是朋友圈中著名的“风水大师”。王氏一进曾宅,就连说此地风水不好,“谓余现所居棉花胡同房子冬间不可居住”,曾国藩因为“翰城善风水,言之成理,不免为所动摇”,问他怎么办。王氏掐算了一会儿,说八九两月不利搬家,因此必须于当月搬家。曾国藩因此心急火燎,坐卧不安,放下手中事务,数日东奔西走找房子:“找房屋甚急,而讫无当意者,心则行坐不定。”最后,经“邀同翰城走绳匠胡同看风水”,终于选定了一处风水上佳的新住所,才安下心来。

  风水之说宋代以后大兴于民间社会。曾国藩生活的时代,普通人举凡建房、装修、构园、搬家、迁坟、嫁娶,与土地相关诸事,无不需要求助于风水理论。风水先生因此也成了热门职业,为了寻找一块发家葬地,许多人家不惜让尸亲久厝,倾家dàng产。生活在这样的氛围之中,对官位升迁又如此热中,曾国藩对于住宅风水自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过,曾国藩做京官期间穷心竭力jīng研理学,发誓“学做圣人”,并没有多少余力研究风水。另外,他的祖父星冈公(曾玉屏)虽然识字不多,却颇有些高明的见识。曾国藩终生敬仰这位颇有主见的祖父。这位老人在村子里以“三不信”闻名:不信和尚、道士、巫师,不信风水先生,不信大夫。想必他一生惯见僧道、风水、庸医的骗人把戏,故以“三不信”授子孙。他“平日最恶人子欲求吉地久bào亲柩”。因为星冈公的影响,也因为对风水吉凶之验并无亲身体验,所以这一阶段他对风水的态度是实用主义的,谈不上笃信。直到风水对他家的家运产生“影响”了,他才一度转而真正相信了风水。

  四

  许多人对“超自然力量”的迷信,都是源于自身经验。祖母之丧,使曾国藩对风水的态度发生了很大转变。

  道光二十六年九月,曾国藩的祖母王太夫人以八十余岁高龄去世。对于祖母的葬地,曾家发生了激烈争论。祖父星冈公执意将老妻葬于自己很喜欢的木斗冲,而其他人认为木斗冲地方狭隘,且风水不佳,都不赞同。弟弟们还特意写信到京,让曾国藩劝说祖父。

  曾国藩也不赞成祖父的主张。他知道祖父不信风水,因此另选角度来进行劝说。他说自己身为翰林,祖母也得以荣封,因此选择坟地必须“面前宏敞”,有足够的地方树立牌坊,而“木斗冲规模隘小,离河太近,无立牌坊及神道碑之地,是以孙不甚放心。意欲从容另寻一地,以图改葬,不求富贵吉祥,但求无水蚁无凶险,面前宏敞而已,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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