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四川总督锡良实在是位可敬可爱的人物,能识拔人才,而且礼贤下士,他一听陈宦来见,即问明陈下榻的客栈,第二天微服简从去拜防陈。陈这时不过廿多岁,见到不速之客来访,接谈之下,才知就是声势煊赫的锡制军,两人促膝畅谈,锡对陈大为倾佩,认为陈不但有学问,而且知兵,第二天立刻发表陈为四川讲武堂提调。由于这一经历,后来的四川军人刘湘、刘成勋、刘存厚等多出陈门下。锡良调任云贵总督,又把陈调到云南任讲武堂堂长,后来锡良继徐世昌为东三省总督,陈亦追随赴关外,办讲武学堂。锡早想提拨陈为统制,只因陈资格不够,不是暗中给他捐一个四品京堂,不久便派陈为廿镇统制。锡良之于陈宦确是有知遇之恩,官场常有受恩深重,感激涕零的口语,这句话在陈宦对锡良来说,实在是千真万确的。
陈宦受锡良的特达知遇,曾赴欧洲考察,回国后任清乡督办。锡良生病辞官后,陈又受知于袁世凯,这时的陈宦已经名满海内,有湖北三杰之誉。这三杰是吴禄贞、蓝天蔚、陈宦。陈在袁的下面,是重要的军事智囊之一,专责川、滇、黔、粤、桂五省军务,且为统率办事处的中坚分子。民国三年蔡锷由云南都督内调后,袁派蔡为统率办事处处员,陈蔡两人相处甚欢,有英雄相惜之感。一来蔡是湖南人,陈是湖北人,两湖素有大同乡之谊;二来蔡的出身,和陈相同,均是贫穷出身,也均靠自己苦读奋斗见重于世;三来蔡受知于云贵总督李经羲,和陈受知于云贵总督锡良如出一辙,蔡的门生故吏遍西南,陈的门生故吏也遍西南。有此多种因素,两人往还甚密,鱼水相欢,并且互相敬重。
日后蔡领导护国倒袁,和陈相拒于四川,也靠了这一段友谊而收最后迫袁退位之功。
陈二爷由京动身时,北京文武长官纷纷到车站送行,汽车排成一字长蛇阵,沿途军警密布,铁路两旁和月台上都是人山人海。一个军务会办,在北京城里并不算是一个够威风的人,可是,陈宦却身价不同,他离京的这种排场,在北京除了欢迎孙中山先生和黎元洪有过这么热闹场面外,还没有别的送往迎来有如此局面。
民国4年3月12日,陈宦乘火车抵达汉口大智门,湖北文武官吏都排队到车站欢迎,场面盛大,气派煊赫,谁会想到,20年前一个穷书生,连回家吃一餐饭都不敢的,而今却衣锦荣归了。3月18日彰武上将军“gān殿下”段芝贵、帮办王占元特备大红帖把陈和他的随员都接过江来,宴以极丰盛的筵席,珠烹玉馔,极一时之盛,宾主极为欢洽。
陈宦一行浩浩dàngdàng于3月24日抵沙市,26日到宜昌,沿途礼pào震耳欲聋。船过巫峡,陈不胜感触,20年前种种注到心头,往事如烟,为之黯然,乃在船上作了一首五言诗,诗曰:
“二十年前事,追恩亦怆神;有门常闭雪,无甑可生尘。
世态惊奇险,家贫累老亲,回首望乡国,蹉子又西征。”
陈到成都后,四川巡按使陈廷杰,因丁艰请假,职务由财政厅长刘莹泽代行,袁就于5月1日下令派陈兼任四川巡按使。6月22日令调成武将军胡景伊入觐,派陈督理四川军务。陈就职后以胡鄂公为军署一等秘书官,这职务实际就是秘书长,军务科长王某,军需科长马观生,另以雷飚为刘存厚部旅长。后三人都是湖南人,并且都是蔡锷荐给陈的,陈、蔡相得于此更可证实。
陈督川后,立刻做了两件事:一为清乡剿匪,一为督修皇城。皇城仿北京宫殿式,朱甍画栋,夺目壮观。川人奇怪,以陈的长才,不见有经世大策,却致力于此不急之务,问之于陈,陈说:“我是替老大当差的,将来他也许会封为蜀王,我不能不替他准备好府邸。”别人说:“他是太子,太子应该留在京里,为何出就藩封?”陈答:“依我看,储位不一定轮得到他,老头子有立爱不立长的意思,可能老五克权有希望。”问的人说:
“如果老大到四川,将军往何处去呢?”陈笑了一笑答:“我大约又走老路,从前我是由四川到云南,将来可能也是这个途径,命中注定我的任务是开路先锋。”
北洋军阀史话
六十九、杨度和筹安会
袁的帝制活动,有两个外国才子和一个中国才子支持。两个外国才子,一个是公府政治顾问美国人古德诺博士,一个是公府法律顾问日本人有贺长雄博士。袁搬出这两个洋才子,是有深意的。美国博士古德诺以jīng通政治学闻名于世,他竟发表专文认为共和不适合中国国情,那就足以证明中国是该行帝制了;而有贺长雄主张中国改行帝制,有贺是日本法学家,日本是一个君主立宪的qiáng国,如果中国改行帝制,则亦将步武日本为亚洲qiáng国了。至于一个中国才子是谁呢?就是大名鼎鼎的杨度。杨在袁的智囊中,代表新派,他自认是袁袖中的一张王牌,不料袁选内阁总理也好,选国务卿也好,总选不上他,他真是一肚闷气。他担任“汉口商场督办”,越做越无聊,民国3年4月辞去这个督办,回任北京的参政,由老袁的智囊一变而为太子袁克定的智囊。这时袁身边最接近的是内史夏寿田,夏是杨的同乡又兼同学,年少而有才名,其入袁幕也是杨所介绍。内史长阮忠枢虽是袁在小站时代的老幕僚,可是他这时鸦片烟瘾很重。另一小站时代的老幕僚张一麐则专任政事堂的机要局长。袁每天一大早就到签押房,按时到公的只有夏寿田一人,所以遇事都和夏商量,夏由此一变而为袁身边亲信,知道袁的动向和意图。夏既是杨度所介绍,杨、夏关系自是极为接近,夏经常到杨家吃晚饭,因此夏所知道的事,杨也知道。
杨度既然对袁的意图完全了解,乃撰了一篇《君宪救国论》,jiāo夏寿田转呈给袁,袁看了击节赞赏,连声说:“真乃旷代逸才也。”遂把这篇大作寄给段芝贵,令他秘密付印。
“旷代逸才”四字是民国3年5月袁亲题横匾赠给杨度,杨有谢恩折:
“为恭达谢忱事:五月卅一日奉大总统策令,杨度给予匾额一方,此令等因。奉此。
旋因政事堂颁到匾额,赐题‘旷代逸才’四字,当即敬谨领受。伏念度猥以微材,谬参众议,方惭溺职,忽荷品题,维祓饰之逾恒,实悚惶之无地。幸值大总统独膺艰巨,奋扫危疑,度得以忧患之余生,际开明之嘉会,声华谬窃,返躬之疚弥多,皮骨仅存,报国之心未已。所有度感谢下忱,理合恭呈大总统钧鉴!”
对日问题告一段落后,就有投机政客徐佛苏、丁世峄等看出袁的隐衷,秘密呈请袁改行帝制,袁命夏寿田把这些意见就商于杨度。袁初意是想叫杨做一个居间人,与徐、丁等联络,幕后指挥徐佛苏等组织一个研究国体问题的学术团体,并网罗一些名流参加,使这个团体能影响和领导民意,借为帝制打下基础。袁自己既不能发号施令。也不能亲自指挥,因此由杨担任最为适当。不要杨出面,是因为杨和袁关系太深,色彩太浓,杨出面就让人看出这是自拉自唱的戏。
可是杨却愿意亲自出马,不愿做无名英雄。夏寿田转达袁的意见,叫杨联络当时知名之士研究帝制问题,他于是邀请了五位有名人物,是:孙毓筠、胡瑛、刘师培、严复、李燮和,加上杨度自己,总共六人,后来大家遂叫他们为“洪宪六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