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大传_韩静霆【完结】(102)

2019-03-10  作者|标签:韩静霆

  孙武小声说道:“别哭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

  帛女在黑暗中伸了手,去摸他的脸。

  孙武说:“怎么?夫人不相信孙武是活人?”

  帛女说:“我害怕,我真害怕啊……”

  孙武:“怕我是鬼?”

  “不,不是……我真怕将军真会……没了!”

  “这不是在么?”

  “是。是在。是。”

  帛女笑了,笑了又哭。

  孙武叹了口气,道:“此事千万不可让旁人知道。可是让孙武躺在灵柩里受人拜祭,实在是百感jiāo集,也焦烦难耐。夫人,即刻弄个木头来做替身罢。”

  “好。”

  “还有,你听,我这饥肠辘辘,如雷轰鸣。倘若吊丧的人听见灵柩里死人肠鸣如鼓,不吓死才奇怪呢!”

  帛女笑说:“只要将军肠中擂鼓,帛女就谢了苍天又谢了厚土啊,等等,我把一切都弄妥帖,哦,待我先弄些点心来。”

  孙武:“祭孙武的果品,就该让孙武尝尝才是。”

  帛女连连称“是”,可是,大悲大喜,喜中又有悲,弄得她迷迷登登,转了两个圈儿,才想到要到灵前去“偷”供果……

  可是,尽管灵堂布置得天衣无缝,尽管孙武已“死”,吴王夫差会不会生了恻隐之心,放漪罗和孩子回来“奔丧”呢?

  谁的心里都没底。

  孙武的家里,此时一片肃穆。灵棚搭在院子里,灵柩停在西边墙下,意思是视死者为客位,为宾客,所以这殓尸入棺等待安葬又叫做殡。棺椁三面围着丛木,上面覆盖着棺衣。棺椁前面有灯有烛,有祭奠的食品。可以说,除掉棺材里躺了一个木头人之外,一切都是天衣无缝的。四方来吊丧的宾客,该哭的哭,该嚎的嚎,一切由专司礼仪的傧相颉乙掌握尺度。孙驰年已十五岁,身服重孝,尽长子的名分儿。孙驰虽然已懂事了,孙武诈死的事情依旧没有告诉他。因此,每有乡里和吴兴的人来吊丧,孙驰都哭得尽心尽力,真切可信,昏天黑地,毫无破绽。帛女也只好随之尽哀,只是因为知道棺中不过是一木头人,眼泪可就来得不那么便当了,还好,连日来忧思如焚,形容枯槁,面有菜色,倒也是一种悲到极处的木然的样子。帛女随吊丧的人哭一阵,就急着到屋子里去,这时藏在内室的孙武,还有帛女,颉乙,田狄四个人,唯一议论的就是到底漪罗和孩子能不能给放回来奔丧,无论怎么说,停灵的时间是不可太久的,天气太热,谁都会注意到那木头人没有腐臭味道的,再说,停灵时间不可无限延长,夜长梦多,恐怕会有疏漏,君王愤怒而治罪,可就不再是“假死”了,而是假戏真唱了,家中老小全都性命难保。

  帛女在内室和孙武悄悄商量。

  帛女:“天知道将军怎么会想出如此下策,险些将我吓死。”

  孙武:“想这劫持漪罗和两个孩子的事,定是夫差秘密派人所为,无处可打探到半点风声,漪罗他们囚禁在哪儿,不知道;受了些什么罪,不知道;就连是死是活,也无从知晓哇!漪罗和孩子于夫差有何用处?夫差的目的还是孙武。夫人你是知道的,我已决心不再征战,夫差岂肯善罢gān休?如此说来,孙武死掉,可让夫差放心。孙武活着,漪罗和孩子是一定不会被放生还的。对于王庭来说,活孙武,可就不如死孙武了。”

  孙武苦笑。帛女喟然长叹。

  夕阳收尽了最后的余晖,房中暗了下来,帛女点着了灯。

  听到窗外有响动,孙武警觉地把手指立在唇前,示意帛女,不要作声。

  是一只猫,跳过窗台。

  帛女:“依将军之计,漪罗和孩子就会放回来奔丧么?”

  孙武:“说实在话,这是一次冒险,成败各占一半。”

  帛女:“这么说,我这心里更不踏实了。”

  孙武:“世上岂有与君王周旋不担风险的么?不过,依我判断,孙武毕竟对吴国社稷是出过力的,孙武报丧之后,朝臣定然议论纷纷。夫差放漪罗和两个孩子回来奔丧,顺理成章。不论大王夫差是否认为孙武是真死了,还是诈死之计,这个姿态总是要做的。夫人难道不知道,人世间越是小人,越要qiáng作君子之态,越是残忍qiángbào的国君,越要用仁德之旗来掩盖凶相。”

  “万一……”

  孙武说:“倘若万一,就请夫人远走高飞,避祸去吧。”

  “将军你呢?”

  忽然,田狄慌慌张张跑进来,焦急但压低了声音道:“大事不好了!路上有一队持着兵器的徒卒,飞奔而来啊!”

  帛女大惊,求助地望着孙武:“将军!”

  孙武:“不要惊慌,或许是来探虚实的,请夫人从容对付。”

  帛女忙走出内室,到灵堂去。

  孙武在内室,呆呆地望着墙上挂着的依剑。

  孙武chuī灭了灯,在黑暗中,谛听着外面的动静。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吊丧的人都走了。

  灵堂之中,油灯和烛光闪闪烁烁,光线摇曳不定,照着三张白脸:帛女,颉乙和孙驰。

  听见外面喧嚷,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进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一声声喊叫“将军!长卿!”扑倒在棺椁前面,泣不成声了。

  是漪罗!帛女见漪罗哭得死去活来,便想告诉漪罗缘由,告诉她,孙武将军并没有死。她过去搀扶漪罗:“漪罗,哭几声也就罢了,先随我到内室说话。”

  漪罗:“不!不……我要陪陪将军哪……”

  孙武在里面听得真切,不知如何是好。

  颉乙忽然可着嗓子喊了一声:“啊伍子胥伍大夫,您也来吊丧来了!”

  帛女一惊,立即不再把漪罗向内室拉了。她看见伍子胥来了,带来了孙星和孙明,还有两个贴身的徒卒,其余兵丁被他安排在院子外面候着了。

  伍子胥在灵前参拜:“伍子胥前来为孙将军送行啊!……”

  两个孩子跪倒,磕头,哭泣,然后扑到了母亲的怀里。

  漪罗又去扶棺哭诉。

  帛女舍了孩子,又去搀扶漪罗。

  漪罗挣扎,不肯离开。

  孙驰陪着伍子胥哭丧,跳着脚,以最悲痛的“跳踊”来表达哀思。

  乱成一团。

  颉乙上前,向伍子胥施礼:“伍大夫风尘仆仆前来吊丧,孙将军在天之灵有知,也会感激万分的,请伍大夫节哀,暂且到上房歇息,叙话。”

  伍子胥:“伍子胥今日要整夜陪伴孙将军,有什么不方便么?”

  颉乙:“不不,我是说……”。

  “好了好了。”伍子胥再拜灵柩,然后在旁边的绣团上坐下了。

  帛女和颉乙急得面面相觑。

  漪罗哭得肝肠欲断,边哭边喃喃自语:“将军,将军,你怎么扔下漪罗撒手而去?你怎么会去得这样地急啊……你叫漪罗日后怎么活得下去啊……漪罗到孙氏门中二十年,二十年有多少时日在你身边?……你总是去征战啊,早知如此不叫你去不叫你去不……”她倏然间想起了许许多多的往事,她无法关住情感的闸门,无法抑制内心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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