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已经提起了吗?
孙武的心一动。
阖闾又道:“孙将军,漪罗所奏的是什么曲子?”
“《深潭赋》与《梅花操》。”
“哦,寡人听来,这潭水仿佛不那么清澈。”
“臣以为尚可。”
“将军说是尚可,一定是尚可的了。只是寡人听得心烦。算了,不要弹了。下去。”
不知道大王阖闾又动了什么心思。
漪罗收琴,欲走。
大王阖闾又道:“且慢,漪罗过来说话。”
漪罗忙走上前来:“漪罗叩拜大王。”
“免了。”
漪罗侍立,飞快地扫了孙武一眼。目光冷飕飕,无限怨愤。孙武把头扭到了一边。
阖闾:“漪罗,你当是知道,孙爱卿已经是吴国的将军了。”
“小女子知道,这回孙将军如愿以偿了。”
孙武也看了漪罗一眼,听出漪罗的言语中含着讥讽。
阖闾:“孙将军以社稷为上,自然应当如愿以偿——唔,恐怕还说不上是如愿以偿,孙将军你以为如何?”
“臣唯以报效大王为愿。”
“好,说得好。孙将军,寡人欲将完璧归还于你怎样?”
孙武明白大王指的“完璧”,乃是漪罗,便看了看漪罗。
漪罗自然也明白,可是满脸铺着冷漠。
孙武说:“孙武从未丢掉什么璧玉,不知大王指的是什么?”
阖闾哈哈大笑。
阖闾的笑,比他的愤怒更加可怕。
阖闾说:“伍大夫,你说孙将军有没有丢掉一块最美的璧玉啊?”
伍子胥笑说:“臣读《孙子兵法》,知道有一句名言叫做欲擒故纵。”
阖闾:“哈哈,好一个欲擒故纵!孙将军你别再打哑谜了。寡人把漪罗归还于你,领回家去吧!”
孙武:“谢大王。”
漪罗忽然噙着泪:“大王!”
阖闾:“你有什么话说?”
漪罗:“小女子与孙将军缘分已尽,愿意在宫中为大王奏琴chuī箫,解郁舒怀。”
孙武感到心冷。
大王阖闾一愣:“嗯?”
夫概说:“漪罗,不可使小性儿的。”
阖闾:“是呵,闹什么小性儿?寡人问你,天下难道还有第二个孙将军么?”
漪罗:“天下无二的,只有大王。”
阖闾微笑:“很会说话。”
孙武心里明白,漪罗心上的仇恨不是那样容易化解的,她的姐姐皿妃死掉还刚刚七天,便道:
“大王,倘漪罗不愿意随臣而去,就——不必勉qiáng了。”
阖闾沉默少顷:“也罢。”
宴席散了。
大王对伯嚭说:“伯嚭大夫,待些时日,你把漪罗给孙武送去。”
伯嚭应“是”。
阖闾说:“永远不要叫寡人看见她!”
伯嚭又忙答应。
为什么永远不要看见漪罗?阖闾没说。
连日悲哀瘦损下来的漪罗,越发地像皿妃了。
漪罗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呜呜地哭得十分伤心。
孙武摇身一变成为显赫尊贵的将军之后,心里谈不上愉快和轻松。这倒不只是因为漪罗的绝情,他已经决意将那个小女子尽快地忘却,忘个gān净。主要还是因为他意识到作为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若要实现他所追求的独到的理想的治国和治军境界,需要同君王做一番周旋。
这是很累的事。
三日之后,伯嚭大夫将漪罗送到了孙子之馆。漪罗被绑着。
漪罗已经成为伯嚭大夫的一块心病,他将这美丽的少女作为祭品敬献给大王,原以为可以因为漪罗生得酷似皿妃,填补大王失妃的空白,被大王欣然接纳的。不料,大王却怕见漪罗,不愿意再见漪罗,并且放了话,让伯嚭将漪罗送还孙武。伯嚭既不敢慢待了漪罗,同时又觉得自己把孙武之妾截了,送与大王,大王又不接纳,让他送还孙武,这处境很是尴尬。再加上漪罗不愿意到孙武身边,央求伯嚭放她一条生路,要远走高飞。伯嚭便想出了一个好主意,把漪罗绑起来,亲自送了去。
孙子之馆已非孙武赋闲时临时居住的样子了,将军府自然有另一番气象。吴王的恩宠和信任已经化作实实在在的宽大的院落,门前的侍卫,房中的帷幔,青铜鼎和枝形灯。孙武在罗浮山故居的书简及家什已经全部搬了来。简朴依旧是简朴的,但决不是简陋。书与剑所构成的氛围,呈示着jīng神上的富有和超凡脱俗的气派。
漪罗被捆着,其实捆绑得很松,绳子松松地挽了活结儿,伯嚭大夫有令,不可勒疼了她。尽管如此,漪罗也没有试图挣脱开绳索,这对她来说,是一种意味,对于伯嚭来说,则是一种姿态。
漪罗被伯嚭送进孙武的书房。
她惊讶那席子,那几案,那灯,甚至于帷幔以及几案上的瓦砚,都是她走时的老样子。放置七弦琴的琴案也依旧摆在那儿,只是上面没有琴。
琴让她给“偷”走了,现在才带回来。
孙武也还是如从前那般坐在案前,案上放置着竹简。
一如既往的陈设,给人一种“怀旧”的感觉,似乎主人在回忆着往日的温馨。
可叹已经物是人非了。
伯嚭在门外就开始叫:“孙将军,你看伯嚭给你送什么宝贝来了!”
孙武一见被捆绑着的漪罗,刹那间有些失态:“啊呀伯嚭大夫,有失远迎,请恕不敬。”
对伯嚭说话,眼却看着漪罗。
漪罗如入无人之境。
伯嚭:“哪里哪里,请求饶恕不敬的应该是我,伯嚭斗胆把漪罗绑了起来。漪罗,快向孙将军请罪。”
漪罗冷笑:“漪罗何罪之有?”
伯嚭哈哈一笑:“这……孙将军,我可说不清了。伯嚭可是一片苦心,成就你们的好事,啊?哈哈。”
说着,便为漪罗松绑。
孙武:“不敢劳驾伯嚭大夫,我来。”
伯嚭饶有意味地笑:“噢?好,好。当然应该将军亲自来。”
漪罗冷笑:“何必要给我解开绳索呢?就不怕漪罗逃走吗?”
伯嚭:“这……将军你看,现在少夫人若再逃掉,可没有伯嚭的gān系了。我的使命已经完成,就此告辞。”
孙武:“伯嚭大夫请。”孙武巴不得伯嚭快走。
屋子里只剩孙武与漪罗两个人。漪罗松了绑,低头望着地上的绳索。
那张曾经断了商弦的琴,又带回来了,放在琴案上。
孙武说:“漪罗,坐下。”
漪罗:“漪罗等着将军把我再绑起来。”
“这又何必?”
“漪罗看见百戏之中玩猴的人,总是用绳索把猴子牵着的。”
“你……”话不投机。
孙武纵然有超凡的智慧,那智慧在漪罗面前也等于无。
没话也得找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