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三夜地奔逃。吴军紧追了三夜三天。
楚军一窝蜂似地逃奔了三百多里路,到了清发水边,纷纷向水里扑,各不相让,争着渡河。
吴军大队兵马已经赶到。
阖闾此刻的jīng神极度兴奋,眼见着孙武之谋,夫概之勇,伍子胥之智,将军士卒之通力征伐,成为所向披靡的现实,忧虑疑惑早灰飞烟灭了。倘若夫概冲击楚军有了差池,他当然会连同欺君之罪一起与夫概——也包括孙武,算算总帐。而今,囊瓦兵败如山倒,柏举之战已获大胜,他自然不提前嫌,做出十分大度的样子,反而要表彰夫概临机决策的英明和正确了。一路追杀,三百余里颠簸,他也没有觉出疲劳困顿,及至追到清发水,看到楚军残兵败将两万人争先恐后跳河,不由地笑了起来:
“传寡人的命令,急攻楚军,不叫尔等渡河西逃!”
“大王且慢。”
孙武拦住了阖闾。
阖闾不解其意。
孙武:“且请大王听听夫概将军的意见。”
“唔。”
孙武注意到夫概已经下令先行之兵车甲徒停止前进了。
夫概说:“夫概胸中并无谋略,不过,下臣以为今日临河作战,不可立即穷追。臣听说,一只被围困的猴子,在生死攸关之刻,尚且会作拼死决斗,这便是俗话说的‘困shòu犹斗’,如果与困shòu正面争斗,必定会两败俱伤,这并非上策。弄不好将拖住我部,待方城援军赶到,合力来击。上策可用孙将军兵法中的四个字——半济而击。”
“半济而击?”阖闾思忖片刻,心中叹服夫概对战局和敌我的分析准确jīng当,所献之计可行,便道:“孙将军之谋妙中之妙。”
他就是不言夫概所献之计如何。
但是他毕竟依从了夫概的建议“半济而击”。
阖闾这时候显示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积极,高声命令各部退后一步,列阵待命。眼看着楚军延率先带领一些败兵渡过了河,一些将士正在河中泅水,另一些人马在此岸急欲渡河,他一声令下,命吴军奋勇冲杀。
南岸,北岸,河中的楚军大乱。
南岸延带过河的人,侥幸过了河,远望长河对岸的军兵如败麟残甲一般,血肉横飞,不能相救,也不想相救,如惊弓之鸟,仓皇逃自己的命去了;河中的人只有一个念头,快些泅过河去,各奔东西,只怕被溺死砍死在河中;尚未渡河的兵甲,怨恨前面渡了河的楚国同胞抛弃了他们,孤单无援,只有受死的份儿。楚军被清发水天堑,先自截成三段,只待吴军挥戈轻轻一击,北岸未及下水的人尽数被杀死,河中泅渡的大半被斩杀,只有延残部一路西逃,算是还有活命的。
清发水,河里漂满了尸体,满河血水粘稠得如浆糊,流也流不顺畅,腥浊的味道久久不散……
延率败兵西逃,连头也不敢回,又逃出二百里。屈指一算,自柏举大战以来,已西去五百余里,才到了汉水旁边的雍。人也拉不动腿了,马也要跑断肠了,车也要散了架了。she回首一望,吴军无踪无影,向南望去,隔江五十里便是郢都,心跳才稍许平缓,遂命令埋锅造饭,吃饱了肚子便渡汉水,回到郢都去固守待援。
炊烟刚刚升起来。
吴军又到了!
延连叫都没有叫出来,提上兵刃,夺马便逃。
楚军满山遍野乱跑乱藏。
吴军太子终累率少许人马在山里清剿。
阖闾嗅着炊烟和饭香,吸短了鼻子,下令:隔江便是郢都,各军饱餐一顿,再行渡江破郢,三军将士进餐的时候,必须望着郢都而食!
望着郢都?
吃着郢都?
三军láng吞虎咽,吃着粟米分外香甜,仿佛真个已吃下了楚国的都城,咽下了楚昭王的皮肉。
吴王阖闾正与将士共同大餐,太子终累清剿回来了。
终累的脸惨白:“父王,终累已将延杀死,回来jiāo令。”
他提着楚将延血淋淋的头颅,抛在地上,便再也不敢去看那人头。延年方二十,血气方刚,虽然身首两分开,那张脸依旧是充着血气,胀得青紫,牙关紧咬着,似乎还发着咯吱咯吱的声音。
阖闾“噢”了一声:“寡人险些忘了,那被俘的she何在?推上来,让他们父子相会。”
遍体麟伤的she被捆绑着推了上来。
she一眼望见了儿子延的人头,浑身颤抖了一下,立即扭了头,再也不向地上望了。
阖闾:“she,没料到你父子这样相逢吧?”
“吴王阖闾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阖闾一笑:“可叹如此骁勇的一员小将!she,楚昭王死期已经不远了,我念你是一员虎将,何不降吴?当可建功立业。”
she怒目圆睁:“尔不怕我来日报你杀子之仇?”
阖闾“哼”了一声:“只怕你永无时日了!不论怎么说,寡人敬佩你是顶天立地一位伟丈夫。”说着,环视四周,似乎这番话是说给他的臣下们听的。他问:“何人来成全she的忠烈?”
蔡昭侯道:“求大王将shejiāo与我,蔡侯要祭壮烈死于楚军中的将军鉴!”
“随蔡侯处置!”
蔡昭侯命人捧来了盘子。他举首望着中天。
天上,黑的云,白的云,在呜呜咽咽的秋风中疾走;地上,汉水滚滚涌流,泛着泡沫,漂着几片gān枯的芦叶。
雁声,很凄厉,很遥远的。
蔡昭侯向天祝祷:“蔡国将军鉴,追随蔡侯十年,心地昭然如日月,肝胆若冰雪。受难被囚,东征西讨,为蔡国之危,抛家弃子,舍生忘死,将军身殉汉江之滨,魂飘汉江之上,今日蔡侯,且以楚将she之头颅,祭将军鉴不死之魂魄……”
蔡昭侯泪如雨下,含悲挥剑,割下了she的头颅,放在盘子中间,正欲跪倒,拜祭将军鉴,不料,she的头颅滚落到了地上。
那落地的父亲的头颅,竟然咕噜噜滚向了儿子头颅旁边。
she无头的身躯立而不倒。
众人全惊呆了。终累忽然呕吐了,不知为什么。
父亲的头颅依偎着儿子的头颅,似有无限亲情。
蔡侯急欲执剑去砍。
she那落下的头颅,竟然张开嘴死死咬住了延的头发?拖着拉着,一齐滚动,滚落到了汉江里去,沉下去,浮上来,又沉下去,又浮上来,好像那父子头颅不是无依无靠的,好像那头颅下面又生出了身躯,有着qiáng劲的生命似的。
夫概冲过去,向she无头之躯猛踢了一脚。
“she”倒下了,一腔血汩汩地倒了出来。
江中,那两颗人头,漂得很远,很远……
阖闾尚未来得及指挥吴、唐、蔡三国军队渡过汉水,楚国左司马沈尹戍率领从方城调来的十万大军,驰奔而来。阖闾闻讯,半天没说出话来。
伍子胥道:“大王不必过虑,我军气势正在盛头,管他什么左司马右司马,都不在话下的,乘胜列阵攻击便是。”
阖闾道:“敌众我寡,而且寡人知道沈尹戍善于用兵,须谨慎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