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再一次地笑笑。
我太能理解她的感情了,对于一个总能提供给自己jīng神食粮的写作者,怎么能容忍别人对他的误解和歪曲呢。我还很感激她这样率直地坚决地维护余秋雨老师,我相信她在任何情形下都会是如此真切和朴实。只是她不知道,因为离余秋雨更近,我更能意识到,这样的争论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结束得了的,一些更深层的东西,它们关乎到中国文人固有的观念与生存模式。因为余秋雨完全从传统中国文人的生存模式里挣脱了出来,肯定了他,许多人一辈子坚守的存在方式都要失去意义。那是很恼火的事。我愿意相信许多年后,不会再有人对余秋雨这样的文人大加讨伐,因为那时的许多文人也都会如他一样,抛弃书斋中的自闭生涯,有能力以自身的文化积累去创建属于自己的文化生态,成为现代社会中的文化qiáng者。
还是在《行者无疆》的自序里,余秋雨有这么一段话,让同样也经历过类似思考的我,特别地有感触,现在抄录在这里,可以让喜欢和欢迎他的读者感受到他的决心和勇气:
“后来,倒是英国近代学者科林伍德的一段话帮我进一步做出了决定,因为他指出了隐藏在象牙塔里的更大危险,而这种危险我们平日早已隐隐约约感觉到。他说,象牙塔看似高雅jīng致,却是一种自我囚禁。他不客气地描述道,囚禁在象牙塔里的文艺jīng英除了自己之外别无可谈,谈完了自己就互为观众。他认为,全部无聊、麻烦、伤害,就产生于这种小空间里的‘互为观众’。由此他得出一个惊人的论断:真正的文化人、艺术家要做的事,正是文化艺术界竭立要反对的事。这个事,显然就是离开。象牙塔里‘互为观众’的囚禁者们只要看到有人离开象牙塔,就会暂时地一致对外,对付叛逃者,但科林伍德认为,正因为这样,证明除了叛逃别无选择。”
再要抄录一段他说金庸的话,也许更能让喜欢他的读者意识到,余秋雨并不是完全孤单和独行在路上的。在大陆之外的文人中,早有一批现代文人找到和构建起了自己的文化生态:
“像金庸先生这样的人,学问很好,又搞文化企业,同时有空又写一点流行小说,而且小说,他也努力把通俗小说提高到一个很高的文化层次。我相信,这是一种非常值得赞叹的结构。我对他的评价很高。我不是仅仅对他武侠小说评价高,也不是对他写的社论评价高,或者是对他办文化企业评价高,而是将这些方面综合一起的状态评价高。我认为,这是20世纪华文文化圈内的一个奇迹般的存在。既是文化界的全才,同时又能在社会上取得巨大的反响,为社会大众所关注。我想这样的人物,在21世纪肯定会多出一点。”
“另外,我觉得非常值得我们大家注意的,就是那儿的一些文化企业家。这些企业家,在我看来,就是这个高度商业化的现代都市中的文化qiáng者。”
人们总爱把我们今天所处的社会称作转型社会,在这样的转型期,传统的惯性状态、优势和新型社会的秩序、规则,总在互相打架,纠缠不清,相信大家在变化和转变中都或多或少要经历些痛苦,有人转得顺当些,有人会转得疙疙瘩瘩甚至以失败告终,这与个人能力和适应力相关。好比所谓的知识分子,是坚守在一个专业领域里,还是做一个社会型的文化人,或者更有能力的二者兼得,相信很多人都躲在心里叽叽咕咕问过自己无数遍,但却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采取qiáng有力的行动来把那些叽咕转变为现实。这没办法,只是自己的事情,恼羞成怒或者怨天尤人,都没有用,并且已经没有时间了。要么变,要么不变,都是自己的选择。
遭遇“余秋雨现象”(2)
在我看来,一个正常的社会里,专业人才与社会公共人才两个端点都需要有人在那,并且保持住平衡才是理想。不过现在比较混乱,大家各求生路,不要活得太过寒酸、不要让家人也跟着委屈就好。记得十几年前,教授们曾悲叹自己的收入还不如校门口卖茶叶蛋的老太太,现在没有人再拿自己和卖茶叶蛋的比了,现在人的要求和欲望更高更大,喜欢拿自己和明星比。其实有心气儿这样比来比去的,还不如自己gān脆就做一把明星,让自己高兴一下子。不过话也说回来,能力呢?不是谁都有能力成为明星的。
我的眼里,余秋雨就转型得很成功,他同时占有了“专业知识分子”与“公共知识分子”两个端点,这是我非常向往的生存状态,也是个人的文化状态。
相信很多年之后,谢天谢地狗屁转型终于结束,所谓尘埃落定大家各得归宿时,再来看今天,许多人会看得到自己当年的褊狭与可笑。
突然想起,其实从“文革”结束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这个不稳定的、变化着的社会,已经有过好几回转型了,遗憾的是有人第一个型就没能转过来,比如还是在搞整人的把戏——现在谁还玩这个!
十几年前在上海,就听到过有关余秋雨的“传奇”,说“文革”结束后,他正好得了肝炎,返乡养病,修养生息,当别人还在“文革”的是是非非中缠来纠去你死我活时,他已经神不知鬼不觉进入了另一番天地——
“我同乡的老师盛钟键先生在奉化县的一个半山腰里找到一间小房子,让我住了下来。吃饭则有一顿没一顿,搭在山脚下一个极其简陋的小食堂里。那里连一份报纸也看不到,完全不知道天下发生了什么事。又是大幸,居然让我认识了一位八十多岁的沈老先生,他受当地文化馆委托管理着早年蒋经国先生在山间的一个读书室,经他点头,我就全身心地钻到那些旧书里去了。那儿除了《古今图书集成》、《二十四史》、《四部丛刊》外还有《万有文库》和比较完整的二三十年代出版的文化杂志,我反正有的是时间,一本本阅读。正经读书累了,就去兴致勃勃地翻阅一大堆《东方》杂志。读书室外面是长天荒草,安静无比。我从来没有获得过那么优越的读书条件,当然绝不放过,连生病的事也忘记了。”
“从古庙到读书室那条冷僻的荒路,我已经走得悠然陶然,几乎记不得年月了。”
“后来知道,这些年月,中国政治领域的斗争越来越激烈,上海文化界的气氛也十分紧张,而我则好像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冰冻封存了。”
后来他一下子拿出了几部大部头学术专著,一下就比别人多跑出去几大圈。
现在想,那也是他的一次成功转型,并且从某种程度来看,那是一次比今天更艰难、更痛苦的转型。那时候有多少人能看得清自己和国家的未来,又有多少人有能力把握得牢自己的命运!
我曾经跟余老师谈到过我父亲,一位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成长起来的文艺工作者,当我还在我妈肚子里的时候,他写的舞台剧就被拍成了电影,一生创作了数十台所谓优秀剧目,他写的戏,直到现在还有人会唱,让我这个女儿也不知跟着风光了多少回。但他非常清醒,也非常勇敢,对自己的过去只有两个字,那就是“狗屁”。八十年代有人要给他出集子,他说他写的东西一个也没有保留,全部毁掉了,他已经为自己作了总结,不需要再出什么集子来总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