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先生言谈时或涉及学生们,印象最深的,当属三位。
甲学生在某报做编辑,余先生述其作品、工作绩效,赞赏之情溢于言表,言辞、气色多为欣喜,小有得意。我在旁聆听先生侃侃而谈之时,视其神采飞扬、兴高采烈之状,不期而然想起小学班主任家访与家长谈到“该生有进步”时的种种神态与情状,内心顿生莫名感动——自是一份十分值得珍视的感动。
乙学生在“做大事”,动辄筹款几百千把万,且呼风唤雨,颐指气使,风头十足。余先生说:跟他讲,悠着点,把人得罪光了,怎么做事?再说,这么多钱,一个人支配,没个有效监督,出了事怎么办?一个人,做不成大事没关系,这世界上能成大事的,本就不多嘛,完全用不着悲观失望。重要的是把应做的事、能做的事、手头的事做好,这才是最正经的事。担心之态期望之情尽在闲谈漫语之中。
讲到学生丙,余先生言辞幽默,让人忍俊不禁。说此生英语不灵光,也就会个渥克、拜拜三五句吧。该生心雄志大,决意出洋淘金,去到某个英语国家还只一个来月即给国内朋友发回伊迈尔,称:局面已打开,××已搞定。娘娘啊,要晓得××可不是指一镇一城甚或一国啊,那可是五大洲之一洲啊!余先生宽容地笑笑:没有这人不敢讲的话!嗯,“好chuī牛”也算他一种可被接受的行为方式吧,但得有原则:起于玩笑,止于害人。不害人,不伤人,七个三八个四的图个嘴巴痛快,你不随他玩去。
视学生为己出,系喜忧于弟子,先生风范,窥斑见豹。
二
“步步高”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一度成为中央电视台收视率极高的节目。喜欢看这档节目中的相当大一部分人是冲着“素质评论”这个环节才乖乖地痴对着电视机的。人们争看“素质评委”余秋雨和他的搭档的迷人风采,两位先生释疑纵横捭阖,解惑旁征博引,措辞珠圆玉润,已然成为一道风景,使人流连忘返。我听见的几乎众口一词:二位先生学问都大,余先生尤甚。
万人争睹,评说纷纭。一位朋友,在一家企业做董事长,谈起这个话题,发表了一番见解:与余先生搭档的另一位老师善解人意,温文尔雅。余先生则略显峻厉,个别演员甚至让他呛得有些下不来台。我自然不同意这种说法,于是摆开架势准备与他争辩。董事长真“懂事”,耸耸肩,摆摆手,以退为进:你小子jī血抹在颈根上冒充剁脑鬼,说他是你的老师,为老师你还不争个牙齿出血啊!不跟你争!言毕,扬长而去。对手无端隐遁,争无回应,辩亦空言,好不气人!
余先生离郴后,一日与董事长在酒宴上不期而遇。这小子硬是调换座位挨到我身边坐下:来来,讲点余教授郴州之行的幕后故事。
几杯老酒下肚,言语逐渐铿锵:只跟你讲十五号一天的事,直让你把那些峻厉啦好呛人啦之类的胡思乱想,统统扔到爪哇国去!
董事长眨巴眼:愿闻其详。
十五号,余先生按计划要参观四个景点。四个景点分属三个县,步行的路程至少超过十公里,且多为山路险径,弃车登山,离舟攀崖,不是个轻松营生。
到甲县,有专人陪,游甲县的景点,游完了送到乙县边界,乙县已派员迎候。乙县景点游完了,送到丙县地界……早八点到晚八点,除掉中、晚餐时间,九个钟头,余先生均在雨中此地奔彼地,登攀复攀登。余先生一路兴致蛮高,谈笑风生,且说啥听啥,指哪去哪,乱指就乱去。照相?好好。双人照、三人照、群体照、团体照、摆姿势照、配背景照……大凡想得出的主意皆由先生一一笑纳。同行中有人戏称:各县陪员跑接力赛,余先生跑马拉松。
晚八点二十分,当二号车、三号车抵达酒店时,两车下来的人皆愕然相对:余先生乘坐的走在头前的一号车没有回酒店!赶快电话联系,一号车传来话说:余先生已奔向另一景区……
晚十一点半钟,余先生回到酒店。
我说:余老师累了吧,其实这最后一个景区,可去可不去的。
余先生笑笑:听得出来,邀我去的地方早已做好了接待准备。我坚辞不去,让人家扫兴,不开心,不好。再说,要花心思想一番讲一番这样那样不去的理由,忒麻烦,还不如跟着去一趟省事。
听了“幕后故事”,董事长很“懂事”地点点头:我明白了,余先生的性情其实非常平和。我又恰恰忘记了他的教师职业特征——他不会简单地给学生判个对错完事,还得不厌其烦地告诉他错在哪里?为什么错?表述方法上适度给点刺激,让你记住了记牢了,以后啊,在这个问题上一辈子都能自己做老师了。前几天看见一个词:静水流深,一下子没琢磨透,从余教授这里好像悟出点意思了。
静水流深(陈岳)(2)
我闻言大喜,赶紧把自己酒杯加满用它与董事长的小半杯酒gān杯。董事长拿过酒瓶,大声地:为余先生,岂能只饮半杯?来,都满上。gān杯!
三
最后一批来访者离开余先生的住处已过凌晨一点钟。我们三个学生帮着余先生送走了最
后一位客人。
没经商议,也未经jiāo流,我们三人异口同声地说:余先生您早点休息。我们都知道,明天,噢,不不,今天上午八点半钟,余先生要面对700余位听众作长篇演讲!
余先生笑了,指了指里间的一张大书案:你们看,那一大摞纸,都是索字的,今晚都得写完。休息嘛,看情况喏,争取吧。
书案上,厚厚的很大张的一摞宣纸,摞着景仰,摞着企盼,静静地守望着。
……
早上七点四十五分,余先生打开住房的大门,jīng神抖擞地站在迎候他的众人的面前。
余先生招手让我到他的身边,对我说:你熟悉情况,把题写的字幅分门别类,找到索字的人通知他们来拿。我匆匆清点了一下,二十三幅,内中有两幅是索字者自己写了纸条指明要写哪些字,其余二十一幅,或联句,或诗文,如给下榻的酒店写的“山水驿站”、给藏石馆写的“天地的秘语,山川的眼神”……都是先生临时拟定的。索字的人中,有司机、警察、普通工作人员、记者、领导……都是余先生的书迷。
在去早餐厅的电梯里,我问余先生:您今早几点睡的觉?
余先生扶了扶眼镜,轻声地:四点五十写完字,洗澡,五点十分上chuáng的吧。噢,一上chuáng我就睡着了,很快的。
电梯咝咝咝的滑行声在我的耳朵里陡然变成了震耳轰鸣,我懵了!还有一上午的演讲啊!
八点半到十一点五十分,余先生在郴州市人民会堂面对七百余名听众讲述《现代旅游文化》,一气呵成,jīng彩纷呈。台下细心的听众发现,余先生眼前无一页参照的纸片,从始至终没喝过一口水,只是滔滔不绝地讲,讲!
十一点五十五分,我和我的儿子陪伴余先生返回深圳。下午一点过五分,在京珠高速公路坪石路段的泊车港湾里,就着矿泉水,余先生吃了几块葱油饼垫饥。帕萨特继续风驰电掣。余先生一路谈笑,全无倦意。下午六点抵达深圳,马兰老师驱车来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