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樊宏拿樊重来说事,刘縯越发怒不可遏,直呼樊重之名,大骂道:“老而不死是为贼,樊重早就该死。”又手指湖阳城,道:“舅氏入城去,告县尉,想杀樊家便杀,我意已决,必破此城。”
樊宏堂堂一个长辈,愣是被刘縯骂得大哭,跪下磕头,苦苦哀求,刘縯不为所动。刘秀苦劝刘縯,刘縯道:“阿母自杀,正是让你我二人再无挂念,专心起兵。樊家咎由自取,须怪不得我无情。”
刘秀道:“舅氏自城中来,必知晓城中虚实,不如好生计议,看看可否有两全之策。”
樊宏听闻刘秀之言,于无所希望处见到光明,连忙献计道:“湖阳县尉荀杜,乃是商贾出身,爱钱如命……”
刘縯打断樊宏,冷笑道:“就像樊重一样,认钱不认人,是吧!我实在告诉你,樊重连自己的女儿都舍得bī死,总有一天,为了钱,樊重连你也会bī死。”
樊宏心道,那倒未必,儿子终究比女儿宝贵。但嘴上哪里敢说。刘秀在一旁对刘縯道:“荀杜这人我认识,当年我在长安时曾接待过,其人确实贪财,贪财则无耻,无耻则可以利用之。且听舅氏有何计策。”樊宏得到刘秀鼓励,胆色略壮,于是对刘縯道:“为今之计,只需募集十余名死士,如此如此,必能取荀杜性命。荀杜一死,则湖阳必降。”
再说荀杜在湖阳城中忧心忡忡,度日如年,忽然军士来报,樊宏正在城下叫门。荀杜登城而望,果然正是樊宏,后面跟着十多辆推车。荀杜急问樊宏,“事如何?”樊宏未及回答,身后领头的车夫已摘下草帽,仰首向荀杜道:“荀县尉别来无恙!”荀杜循声望去,竟是当年南阳驻京办主任刘秀,他当年往长安朝请之时,在刘秀那里蹭吃蹭喝,至今想来,依然意犹未尽。故人相见,荀杜也是又惊又喜,道:“文叔所来何为?”刘秀道:“特来通报县尉,我家长兄已答应撤兵。”荀杜大喜,再问道:“车中又是何物?”刘秀答道:“樊氏一门皆被县尉下在狱中,愿以千金为其赎命。”荀杜越发欢喜,真是财运来了,挡也挡不住,然而心中仍存疑惑,道:“开箱。”刘秀依言开箱,果然一片金光。荀杜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又命人出城搜身,见刘秀等人并无兵刃,这才彻底放心,将刘秀等人放入城中。
荀杜下城楼来见刘秀,刘秀道:“愿先见樊家一门平安无事,然后千金自当奉上。”荀杜笑道:“那是,那是。”回身命兵卒前往县狱提人,又搓着手,对刘秀讪笑道:“我先验验,如何?”刘秀手一摊:“请。”荀杜开箱,顿时两眼放光,不能瞑目。刘秀作为外孙,以千金来救外公一家性命,于情于理都很说得过去,荀杜不再怀疑有诈,媚笑着对刘秀道:“当年在长安,没少让文叔破费,如今又要文叔破费了,想来真是惭愧,哈哈。”刘秀取出一块金砖,在手中掂了掂,笑道:“此物县尉可喜欢?”荀杜眉开眼笑,道:“喜欢,喜欢。”刘秀笑得越发灿烂,道:“那就全给你了。”荀杜看着刘秀诡秘的笑容,隐约觉出大事不妙,转身想逃,刘秀却已大吼一声:“动手!”始终低着头跟在刘秀左右的刘稷跃身而起,抓起一块金砖,向荀杜头上如雨点般砸去,一直将其橄榄形的头颅砸至扁平,依然不肯罢手,一边砸一边破口大骂:“畜生,给你,全给你。”
目睹着这桩光天化日之下的血腥bào力,荀杜属下幕僚皆为之目瞪口呆,吓得不敢动弹。刘秀拔出荀杜之剑,割下荀杜头颅,提头大呼道:“王莽败亡,指日可待。刘伯升起义兵,复汉室,乃天下所望。今降者免罪,不降者,视荀杜之头。”
众人见荀杜已死,而官府的援兵久也不来,顿时心灰意冷,于是皆降。
【No.5 倾城之乱】
刘縯和刘秀自起兵以来,湖阳乃是他们攻下的第一座城池,而第一次通常总是兴奋而难忘,乃至于手脚仓皇。大军一入城内,刘縯便忙于接管县衙和武库,刘秀则率两名亲随,入县狱释放樊重一家。老头子樊重见了小外孙刘秀,又羞又怒,摆出一副烈士的气节,拒绝出狱,大呼道:“我不要你来救。”樊宏烦透了老头子的惺惺作态,在一旁没好气地说道:“你就知足吧,还好来的是文叔,倘若是伯升前来,那就不是来救你,而是要来杀你了。”樊重怪眼一瞪,“他敢!”说完,又觉底气不足,心虚地问刘秀道:“他敢吗?”刘秀点点头,樊重惶惶地闭了嘴,不敢再耍老爷脾气,这才乖乖出狱,一路上健步如飞,追也追不及。
刘秀送别樊重一家,已是暮色将晚,于是徐徐打马而回,前去和刘縯会合,迎面撞见一群群喝得烂醉的士兵,在街道上大呼小叫,踉跄而行,刘秀微笑看着,仿佛因了他们的快乐而快乐。然而,刘秀越走越感觉不对,湖阳明明是和平接管,怎么却满城尽是哭声和叫喊?再往前走,便看见施展bào力的大兵,惊慌逃奔的人群,被损毁的店铺房屋,远近呼应的冲天火光,纯乎一副末日之城的景象。刘秀大怒,又听见街旁一户人家内传来妇人凄厉的惨叫,刘秀踹门而入,便见一位士兵正将妇人按在身下,其余十多名新市兵则围在榻前,为同伴呐喊起哄。一个婴儿被远远抛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刘秀两眼血红,大吼一声:“住手。”一名士兵闻声凑了过来,嬉皮笑脸道:“朋友,别急,等一会就轮到你了。”刘秀一巴掌将士兵扇翻在地,一脚踩上,怒喝道:“你们是谁人部下?胆敢为此禽shòu之举,可知军法?”
十多名新市兵见同伴遭袭,纷纷转身,一齐打量刘秀。他们并不知道刘秀是谁,当时也没有军衔和军服可供识别,在他们眼中,刘秀无非脸白一点,胡须修剪得漂亮一点,衣衫光鲜一点,除此之外,也就是一个寻常青年而已,没什么好顾忌的。十多名新市兵于是拔剑在手,步步紧bī过来,而榻上那哥们,则超然物外,浑不以刘秀为忧,自顾伏在妇人身上,继续挺动不休。刘秀热血上涌,也不管对方人多势众,拔剑便要和他们对砍。好在刘秀的两名亲随,都是由刘縯jīng心挑选而出,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保证刘秀不出事,大事小事都不能出。两名亲随眼看便要火拼,刀剑无眼,万一刘秀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无法向刘縯jiāo代,于是不由分说,架住刘秀便往外走,一路架回县府,这才放手。
刘秀回到县府,余怒未消,召集了数十人马,便要杀将回去,将那些兵卒就地正法。刘縯闻讯赶来,问明情形,将刘秀叫到内室,屏退左右,郑重说道:“你不能去。”
刘秀以为刘縯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于是笑道:“长兄多虑了,那些新市兵不过十来人而已,我带数十人马,完全足以应付。”
刘縯摇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你这么逞一时之快,杀几个新市兵事小,引发内讧怎么办?新市兵和平林兵,我们好不容易才请来,这一内讧,等于前功尽弃。少了新市兵和平林兵,想要恢复高祖之天下,只怕难矣!听我一句,眼下还是忍耐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