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样亲切介绍出来的这位专家先生,一直就站在他们旁边,其实,不必说明,也一眼叫人看出他是船上一个绅士之类的人物.他的脸非常圆,显得很严肃;身穿一件褪色的蓝绒外衣或者衬衫,一条缀有补丁的裤子;他的注意力一直在一会儿望望这只手拿的解索针,一会儿又望望另一只手拿的丸药盒,偶尔也以鉴赏的眼色瞟一瞟这两个残废船长的骨头手脚.不过,听到他的上司把他介绍给亚哈后,他有礼貌地鞠一个躬,就立刻照他船长的吩咐说下去了.
"那真是一个非常怕人的伤口,"这个捕鲸船医说开了;"不过,这位布默船长接受了我的劝告后,把我们的老撒米(撒米......撒母耳的爱称.)驶到......"
"撒母耳.恩德比是我们的船名,"这个独臂船长插一下嘴,对亚哈说;"说下去吧,朋友."
"把我们的老撒米向北驶去,以便逃出赤道线上那火热的天气,可是,没有用......虽然我尽了我的全力;夜夜陪着他;在饮食方面也对他十分严格......"
"啊,十分严格!"病人自己唱和了一声后,又突然改变声调说,"他每天晚上跟我一起喝柠檬威士忌热甜酒,直喝得他眼色模糊.无法给我上绷带,才把我送上chuáng去,可已经驶过了半个海洋,将近凌晨三点钟了.天哪!他可真是陪着我,对我的食物十分严格!彭格医生呀!真是个了不起的伴夜人,在饮食上十分严格.(彭格,你这狗仔,笑呀!为什么不笑?你知道,你是个最有趣不过的流氓.)不过,扯下去吧,朋友,我倒宁可让你给治死,也不愿让别人救活."
"可敬的先生,你一定早就看出我们的船长."......那个沉着而一本正经的彭格敷衍地向亚哈微微地点点头,说......"是个常常善于逗人发笑的人;他老给我们说出类似的许多妙事.不过,我还得说......象法国话所说的en passant(法文:顺便一提的意思.)......我本人......就是说,我杰克.彭格,从前的牧师......可是个绝对滴酒不沾的人;我从来不喝......"
"水!"那船长叫道;"他从来不喝水;水会叫他发老毛病的;淡水会叫他得恐水病;不过,说下去吧......把手臂的故事说下去吧."
"好的,我还是,"那船医沉着地说."回到刚才布默船长那引人发笑的插话之前的说话,先生,我当时差不多看出了,尽管我非常jīng心致意,严加努力,可是那伤口却越来越糟;事实上,先生,那个难看的裂口确是一般外科医生从来未曾见到的,大约有两英尺几英寸长.这是我用测深索量出来的.总之,伤口发黑了;我知道它会有什么危险,必须把它锯掉才行.可是,我又没有办法去弄那只骨手,这事情是违反一切规章的."......他用解索针指着那只骨手......"那是船长的工作,不是我的工作;他命令木匠给他做;他要给装上一把木头,我想,那是要用来敲烂人家的脑袋的,他就曾经要敲我的脑袋.他有时候会勃然大怒.你可看到这个凹痕,先生......"他摘下帽子,把头发掠在一边,脑壳上露出个碗口大的dòngdòng,可是一点也看不出疤痕,或者任何足以表示受过伤的痕记......"唔,事情的经过,船长会说给你听;他心里有数."
"不,我没数,"那个船长说,"不过,他母亲准有数;他生下来就有这个dòngdòng.啊,你真是个大流氓,你......你这彭格!在水乡里可找得到第二个这样的彭格么?彭格,你将来死的时候,要死在泡菜卤里才好,你这狗东西;得把你永远腌藏下来,传给后代,你这恶棍."
"白鲸结果怎样啦?"这时,亚哈叫道,他对这两个英国人的枝蔓的谈话已经听得很不耐烦了.
"啊!"那个独臂船长嚷道,"啊,不错!唔;它一潜进水里后,我们就有好一阵子没再看到它;事实上,我刚才已经说过,那条对我耍了这个把戏的究竟是什么鲸,我当时确实不知道,还是直到后来,在回到赤道线上去的时候,我们才听到莫比-迪克......有些人这样叫它......的传说,我这才知道原来就是它."
"你可再去追击它吗?"
"追了两回."
"没能把它拴住么?"
"不想再试啦;掉了一只臂膀还不够么?再搞掉一只,可叫我怎么好?不过,我认为莫比-迪克,咬人不厉害,噬人才可怕."
"唔,那么,"彭格插嘴说,"你索性伸出你的左手去引引它,让它来咬你的右手.你们可知道,两位先生,"......他庄重而严正地对两个船长先后鞠个躬......"你们可知道,两位先生,造物主给大鲸多么巧妙地造出了一副消化器官,所以它才连一只人臂也无法一下子完全消化.而且,大鲸也有自知之明.因此,你们所谓白鲸的恶毒,只不过是它的笨拙而已.因为,它从来就不想一口吞下一只手臂;它只想虚张声势,吓唬吓唬人.不过,它倒往往有点象我从前在锡兰的时候碰到的那个魔术家病人,他老是假装吞下了小刀子,有一次,他竟当真把一把小刀吞了下去,小刀居然在他肚子里藏了一年多;等到我给他吃催吐药后,他才把它一小块一小块地吐出来,你们想想看.他实在无法把那把小刀消化掉,而且也不是他整个身体组织完全消纳得了的.唔,布默船长,如果你对它是很了解的,而且想要争取另一只手获得寿终正寝的光荣,不惜再花一只手臂的话,那就不妨一试,好在手臂是你自己的;充其量也不过是立刻让大鲸再赐你一缘而已."
"不,多谢,彭格,"那个英国船长说,"因为我当时毫无办法,而且也不认识它,所以那只手臂只好随它的便给拿了去;再来一只可不gān啦.我再也不敢领教白鲸了;我已经放下小艇追击过它一回,够教我心满意足了.我知道,杀倒它有莫大的光荣;况且它身上还有满的名贵抹香鲸脑呢,不过,听着,还是别去碰它为妙;你觉得对吗,船长?"......他眼睛瞟着那只牙腿.
"嗯.不过,无论如何,还得去追击它.什么叫别去碰它为妙,那条该死的东西可不是没有引诱力的.它就是块大磁石!你上次看到它,到现在相隔多久啦?它是朝哪个方向去的?"
"愿上帝保佑,天打那丑恶的魔王,"彭格佝着身子在亚哈身边转来转去,叫道,又象条狗似的奇特地吸溜着鼻子."这个人的血呀......拿体温计来!......真是到了沸点了!......他的脉搏跳得船板都在动啦!......先生!"......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刺胳针来,凑到亚哈的臂膀上.
"别动!"亚哈怒吼着,把他推到舷墙边......"准备小艇!是向哪个方向去的?"
"老天爷!"那个英国船长对那个提出问题的人叫道."怎么啦?它是朝东去的,我想......你的船长疯啦?"他悄悄地问费达拉.
可是,费达拉把一只手指放在唇上,悄悄地滑过了舷墙,去拿起小艇的舵桨,于是亚哈一边把那复滑车摇到他面前,一边要船上的水手把他自己放下去.
不一会,他已站在小艇梢上,那些马尼拉水手都在拼命扳桨了.那个英国船长徒劳地跟他打招呼.亚哈背着那艘陌生船,面孔一如其人地充满着决心,笔挺地站在那里,直站到小艇靠拢"裴廓德号".
第一百○一章 圆 酒 瓶
趁那艘英国船还遥遥在望的时候,这里不妨提一下,那艘船来自伦敦,并且以伦敦一个商人......已故的撒母耳.恩德比,也就是著名的恩德比父子捕鲸公司的创始人......为名;就我这捕鲸人的微薄的见识,以历史考据的观点说来,这个公司的开设时期,大约并不迟于都铎和波旁联合王朝的时代.不过,在公元一七七五年之前,这个大捕鲸公司究竟已经开了多久,我虽然查考了许多捕鱼文献还是弄不明白:但是,在那一年(一七七五年),正是第一批正式猎捕抹香鲸的英国船只整装出发的一年;虽然大约在几十年前(自一七二六年以来),我们英勇的南塔开特的科芬族和维恩耶特的梅西族的船只早已成群结队地追击过了大鲸(只限于南北大西洋一带,还没有到过别的地方).因此,这里必须明确地记录下来,南塔开特人是人类中首先以文明的武器去打击大抹香鲸的人;而且在整整半个世纪中,他们就是全球中这样打击过抹香鲸的唯一的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