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在那日本海中,夏季的白昼就象是闪耀的奔流.张大着眼睛似的鲜艳的日本海上的太阳,似乎就是这个玻璃般的海洋的一面不可计量的凸透镜的qiáng烈的焦点.天空象是涂上一层漆;万里晴空,没有一片云彩;水平线在漂泛着;这种亮得刺眼的光辉直似上帝宝座上的难以忍受的光彩.好在亚哈的象限仪上装有染色镜片,所以他能透过它来观察那如火如荼的太阳.亚哈就这样随着船身的簸动而摇来晃去地坐在那里,眼睛凑着那架观察星象的仪器,他这样看了一会儿,想弄清楚太阳究竟要在什么时分才会移到那正确的子午线上.当他这样全神贯注的时候,那个祆教徒也正跪在亚哈的小艇下面的甲板上,脸象亚哈一样仰起着,跟亚哈一起在望着那只太阳;不同的是,他的眼皮半掩着瞳孔,而且那张狂野的脸缩成一种毫无热情的神气.最后,亚哈取得了所需要的观察后,立刻拿起铅笔,在他那只骨腿上计算当时他所处的正确方向.接着,他沉思了一阵,又仰头望着太阳,暗自嘟哝道,"你这个海标呀!你这个高超而伟大的领港人呵!请你老实对我说,我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我该到哪里去,难道连一点暗示都不肯给我么?或者你就不能告诉我,此刻除了我以外,还有另外一种东西是在什么地方吗?莫比-迪克在哪里?此刻你一定在看它.我这双眼睛在紧瞪着的那只大眼睛,甚至此刻也正在看着它呢,是呀,那只大眼睛甚至此刻也同样会看到那在你,在你这个太阳的未知的另一方的许多东西呢!"
接着,他凝视着他那只象限仪,又一件一件地拿着象限仪上许多神秘的零件,再沉思一下,喃喃道:"傻瓜的玩物!是一些傲慢的海军大将.舰长和船长的小娃娃玩具!人们把你夸大了,把你的巧计和力量给夸大了;可是,你究竟有啥本事呢?只不过告诉你自己和手里拿你的人是在这个大星球上的哪一个可怜的地点而已.不!再也没有别的用处了!你连一滴水,一粒沙明天正午会在哪里也说不出;然而,你却以你的无能来侮rǔ太阳!科学!该死的东西,你这该死的.百无一用的玩物;一切叫人们的眼睛仰望上天的东西都是该死的,上天那生气勃勃的亮光把人烧焦了倒是有份,正如我这双衰老的眼睛现在让你,让你这个太阳的光辉给烧炙了一般!人类的眼力,天生就是平视的,并不是长在头顶上的,仿佛上帝故意要人凝望它那苍穹.该死的,你这象限仪;"说着,他把象限仪狠狠地往甲板上一掼,"我再也不要你领路啦;那种平面的罗盘针,那种靠测程仪和航线做出来的平面的推测航行法,这些东西将会指引我,把我在海上的地位显示出来."他从小艇上下到甲板来,"所以我要狠狠地踩你,你这个最无法高望的下贱东西;因此,我要踩碎你,踩坏你!"
当这个疯狂的老人这样且说且用他那好脚.坏脚轮流踩着的时候,那个闷声不响.一动不动的祆教徒的脸上似乎刹地闪出这样的神色:一方面似乎在嘲弄亚哈的胜利,一方面又在为自己那致命的失望而哀伤.他悄悄地站了起来,溜掉了;至于那些水手都让他们的船长那副姿态给吓坏了,相率挤在船头楼里.后来,亚哈在甲板上困惑地踱来踱去,高声嚷着......"到转帆索那边去!转航,使船向风!......直驶!"他们这才纷纷下来.
帆桁立刻都转动了,船身半斜半旋,它那三根装得很牢的雅致的桅杆,笔直地竖在长长的以肋材加固的船壳上.三根桅杆就象是骑在骏马身上急转的荷拉第三弟兄(荷拉第三弟兄......罗马野史中荷拉第之子,在与阿耳巴.朗加城的库里亚第三弟兄作战时,三弟兄中两人阵亡,后来仅存的一人佯装逃奔,计灭库里亚第三弟兄.).
斯达巴克站在船首斜桅的支撑杆中间,望着"裴廓德号"这种激动的情况,也望着亚哈沿着甲板东歪西倒地走去的激动的样子.
"我坐在塞满煤炭的火炉前,瞧它烧得通红,饱含它那熬煎的炽烈的生命;我也看到它最后熄下去,熄下去,熄成一堆无声无色的灰烬.海上的老人呵!你这个火一般的生命,到头来还不是只剩一小堆灰!"
"喂,"斯塔布嚷道,"请记住,只剩一小堆海炭灰,斯达巴克先生,是海炭,不是普通那种黑炭.唔,唔,我听到亚哈在自言自语了,'噫,有人在我这双衰老的手里塞进了这几张牌;还赌神发誓地说,我必须单独玩下去.,不过,亚哈,你gān得不差,活在赌博里,死也死在赌博里!"
$$$$第一百十九章 蜡 烛
最热的地方也就是最会培育最凶残的毒物的地方:孟加拉的老虎蹲在那长绿的香料树丛里.最灿烂的天空最会窝藏那最会致人死命的大雷电:绮丽的古巴就经历过那从来不会刮到单调的北方地带的旋风(旋风......指美洲四月至七月间经常出现的一种旋风.).所以,在这辉煌灿烂的日本海上,也会教水手们碰到最可怕的风bào......台风.它往往会突然从那晴朗无云的天际飕地刮了起来,象是扔向瞌盹懵懂的小城的一颗大炸弹.
那天傍晚时分,突然迎头来了一阵台风,把"裴廓德号"的帆布刮得jīng光,只剩几根赤luǒluǒ的桅杆在风里挣扎.夜幕拢来的时候,霹雳一阵雷鸣,弄得海天齐吼,电光狂闪,照出了那仅剩下一些破布条在这里那里索索抖着的残桅,这就是初发的bào风雨,在一阵恶作剧后所留下来的东西.
斯达巴克抓住一根护桅索,站在后甲板上;闪电每一打闪,他便往上一望,看看那些纠缠不清的索具是不是又遭了难;斯塔布和弗拉斯克则在指挥水手们把几只小艇吊得更高,缚得更牢.可是,他们所有的辛劳似乎都等于零.亚哈那只在上风的小艇,虽然高缚在吊钩的顶端,也逃不了厄运.一阵滔天大làng,高高地直冲击着这艘摇摇晃晃的船侧,泼落在船梢那只小艇的艇肚里,海làng一卷回去,那只小艇就象一只筛子似的滴滴嗒嗒地淌着水.
"倒霉,倒霉!斯达巴克先生,"斯塔布担心着沉船,说道,"海làng总是爱怎样就怎样.我这个斯塔布有它什么办法呢.你看,斯达巴克先生,làngcháo是这么声势浩大地做好充分准备后就冲过来,象泉水似的涌过来!可是我呀,我只消从这边向那边一跨就避开了.不过,没关系,这都是闹着玩的:那首古老的歌儿就这么说;"......(他唱起来了)
啊!大风真有劲儿,
大鲸是个丑角儿,
它那尾巴一挥舞,......
海洋呵!就是这么一个好笑,有趣,好胜,开胃,爱闹,骗人的家伙.
泡沫四面飞溅,
这只是它在拌香料,
冒出来的香啤酒沫.
海洋呵!就是这么一个好笑,有趣,好胜,开胃,爱闹,骗人的家伙.
雷公把船劈成两片,
它只是咂一咂嘴巴,
尝尝这香啤酒的味道,......
海洋啊!就是这么一个好笑,有趣,好胜,开胃,爱闹,骗人的家伙.
"住嘴,斯塔布,"斯达巴克叫了起来."还是让台风自个儿唱,让它用我们的索具去弹它的竖琴吧;你要是个识时务的俊杰,你就会安安静静."
"我可不是个俊杰;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俊杰;我是个懦汉;我是为了要提提我自己的jīng神才唱的.我对你说明白吧,斯达巴克先生,除非割断我的喉咙,实在无法儿叫我不唱.就算割断了我的喉咙,我什九还要给你唱首赞美诗做压轴戏."
"疯子呀!叫我看来,你是两眼都瞎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