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白鲸究竟是由于遭到三天连续迅猛追击而疲累了,和身上背了七缠八缠的绳索而妨碍了它的游速,还是它怀有jian诈和恶意,看来都兼而有之,总之,它的游速这会儿好象开始放慢下来了,因为那只小艇再次划得很快,眼看就要靠近它,而且事实上,那条鲸的冲动也不象以前那么持久了.另一方面,亚哈这样冲过波涛划去,那些毫无同情之心的鲨鱼却对他紧跟不舍;那么顽固地钉住小艇;还不住地啮着划桨,弄得桨叶都变得参差不齐,简直是每划一下,就在海上撇下一些碎板.
"别去理它们!那些个牙齿倒会给你的划桨做出新桨架来.用劲划呀 鲨鱼的嘴巴终究比这种软绵绵的海水厉害."
"可是,先生,这样一口一口地咬下去,这些薄薄的桨叶就越来越小啦."
"桨还是尽够使的!用力划呀!......不过谁又说得上来......"他喃喃道......"究竟这些鲨鱼是赶来赴大鲸的喜宴呢,还是来赴亚哈的宴?不去管它,用劲划呀!喂,加油呀,这会儿,我们靠近它喽.掌舵的!掌住舵,让我过去,"话一说完,就有两个桨手把他扶到这只如飞的艇头去.
最后,当这只小艇冲向一边,紧靠着白鲸的胁腹并排划去的时候,叫人惊奇的是,它似乎还没有注意到这只小艇已经前来了......一般大鲸有时就是这般模样......亚哈顺利地驶进了那烟雾缭绕的雾峰里,这是那条鲸的喷水口里喷出来的迷雾,盘绕在它那摩那德诺克山(摩那德诺克山......在美国新罕布什尔西南部的一个独立峰.)似的大驼峰上.这时,亚哈就这样跟它短兵相接了,他身子往后一仰,双臂笔直地高举起来,把他那根凶猛的标枪,加上他那远更凶狠的咒骂声,一起投进这条可恨的大鲸身上.标枪和咒骂声一起戳流了它的眼窝里,仿佛是陷进了泥潭里.莫比-迪克斜斜一扭;它那紧靠着艇头的胁腹猛地一滚,艇身连一个dòng孔都没有被撞穿,就蓦地翻了个身,当时如果亚哈没有紧紧扳住那翘起的艇舷的话,准会又给翻进了海里.事实上,有三个桨手......他们事先都摸不准标枪要在什么时候投出去,因此,一点也没有准备......给摔了出去;好在这样一摔了出去后,其中有两个人就一下子又抓住了艇舷,而且一冒就冒到矗起的làng峰上,身子一卷又晃进了艇肚;另外那个水手毫无办法地落在艇梢,还在那里漂来漂去地游着.
差不多是与这同时,白鲸以一种毅然决然的意志,迅疾地冲过了那翻滚的大海.亚哈对那个舵手高声叫喊,要他再把绳索撒出去,抓住绳索,同时又命令水手们就地转过身来,把小艇向那目的物曳去,不料就在这时,那根捣蛋的绳索却因受到了加倍的紧拉和拖曳,啪嗒一声,在半空里迸断了!
"我身上什么东西断啦?有什么筋筋爆断啦!......还是完好如初呀;划呀!划呀!一气向它冲过去呀!"
大鲸一听到了那只山崩地裂似的小艇猛冲而来,连忙一个转身,抬起它那茫茫的额角来招架;可是,这样一阵猛转,却叫它看到了那艘逐渐靠近来的黑壳大船;它似乎看到了这艘大船就是对它进行迫害的罪魁祸首;它把那艘大船当做是......也许就是......一个更大更有力量的仇敌;因此,猝然间,它猛地扑向那朝前驶来的大船头,它的嘴巴就在激烈的泡沫阵中乱咬乱啮起来.
亚哈蹒跚不定了;他手敲着额头."我瞎啦;喂!把你们的手搁在我的前面,也许我还可以摸索着走.是晚上了吗?"
"大鲸!小船呀!"那些畏畏缩缩的桨手嚷着说.
"划呀!划呀!到海底里去逃命吧,海呀,否则就悔之莫及啦,亚哈还可以最后一次偷偷地溜到它那水标上去!啊,大船!大船!冲呀,大伙儿!难道你们不救救我的船嘛?"
可是,当桨手们拚命qiáng使小艇冲过那大铁锤似的làng涛时,刚被大鲸咬过的两块船头板却豁开了,一下子这只暂时动弹不得的小艇差不多就给搁在làng峰上;艇里那些半身陷在唏里哗啦的水里的水手,死劲堵住裂口,把滔滔灌进来的海水给舀出去.
这时,还可以一下子看到塔斯蒂哥那把要在桅顶钉旗子的锤子依然捏在手里;那面红旗有一半裹着他的身子,象穿着一件格子呢衣,可是,一眨眼工夫,那面旗子就从他身上飘了出去,好象他自己那颗向前漂去的心也漂了出去似的,斯达巴克和斯塔布站在第一斜桅下面,顿时看到了那只由下边冲上来的巨shòu."大鲸!大鲸!转舵向风,转舵向风!你们这些好心的万能的风呵,现在把我紧紧地抱住吧!别让斯达巴克死掉呀,如果他非死不可,就让他象个女人那样昏死过去吧.转舵向风呀,喂,......你们这些傻瓜,看那张大嘴巴;那张大嘴巴!难道我喊破了喉咙的祷告,我终生的虔诚,就是这样的结果嘛?亚哈呵,亚哈,你瞧,这就是你弄出来的呀.从容!舵手,从容.不,不!再转舵向风!它已经掉了身子要跟我们相遇啦!啊,它那压制不住愤怒的额头一个劲儿紧瞪着一个目标,它的责任要它不能离开那个目标.我的天呀,现在请庇护我吧!"
"别庇护我,撇开我,这会儿,不管是谁都要帮助斯塔布,因为斯塔布也在这里死守.我咧开嘴笑你,你这嬉皮笑脸的大鲸!谁曾帮过斯塔布,谁能使斯塔布醒来,还不是只靠斯塔布自己的眨都不眨的眼睛嘛?现在可怜的斯塔布要去躺在那张再软也没有的chuáng铺上了;那里头会不会塞着些木柴呢!我咧开嘴笑你,你这嬉皮笑脸的大鲸!你们太阳.月亮和星辰,瞧呀,我管你们跟那个始终在喷出它的鬼影的家伙一样叫做凶犯.话虽如此,我可还要跟你们碰碰杯,你们就举起杯来吧!啊,啊!啊,啊!你这嬉皮笑脸的大鲸,不一会,就尽够你láng吞虎咽喽!亚哈呵!你为什么不逃!我呀,我会剥光衣服脱掉鞋子逃走.就让斯塔布死在他的柜橱里吧!死在海里,又深又咸;......樱桃酒!樱桃酒!弗拉斯克呀,在我们死之前,喝杯红樱桃酒吧!"
"樱桃酒?我只希望我们现在是在长樱桃的地方.斯塔布呵,我希望我那可怜的母亲会在我死前去领我的股金;如果不去领,她只会到手几只铜子,因为航程已经结束了."
这会儿,差不多所有的水手都一动不动地挂在船头上;手里都还死板板地拿着锤子.板片.捕鲸枪和标枪,正如他们都打各人的工作中一下子歇了下来;所有他们那些着了魔似的眼睛都紧瞪在大鲸身上,大鲸则奇特地转来晃去,闪动着它那命中注定的大头,它一边猛冲,一边就在它面前喷出一大串半圆形的雾沫.它整个相貌是一种报复.雪耻心切.无穷恶毒的神气,而且不管人类的一切能耐,它那只硬得象拱架般的白额头拚命撞船头的右舷,直撞得水手和木头都晃个不停.有的人就脸朝下直倒下去.标枪手们的脑袋都象卸开来的木冠一般,高高地在他们那公牛似的脖子上晃来晃去.他们还听到灌进了裂口的水声,就象山洪奔泻进水槽.
"大船!棺架!......第二只棺架!"亚哈在小艇上高叫着;"那只能是美国的木头!"
那条大鲸潜到停住了的大船底下,把船龙骨弄得索索抖;可是,它在水里一个翻身,又迅疾地象箭般镖出了水面,远远地落在船头的另一边,同亚哈的小艇相距不过几码之遥,它就暂时一声不响地躺在那里.
"我不望太阳啦.喂,塔斯蒂哥!让我听听你的锤子的锤敲声吧.啊,你们是我的三只威武不屈的塔尖;你们是不碎的龙骨;唯一的神慌鬼怕的船壳;你们是坚韧的甲板,骄傲的船舵和指向北极星的船头,......虽死犹荣的船呀!难道你就这样撇掉了我而毁灭吗?难道我连最起码的破船船长的英名也捞不到吗?啊,孤寂的生和孤寂的死!啊,现在我觉得我的至高的伟大就寓于我的至高的悲伤中.嗬,嗬!我整整一生所经历过的勇敢的波涛呀,你现在尽管打四面八方排山倒海地来,在我的垂死的làngcháo上再加上一层吧!我要滚到你那边去了,你这杀人不眨眼而又无法征服的大鲸;我要跟你扭斗到底;到了地狱,我还是要跟你拚一拚;为了泄恨,我要朝你啐最后一口唾沫.让所有的棺材和棺架都沉在一口大水塘里吧!既然什么都不可能是我的,那么,我就把什么都拖得粉碎吧,虽然我给捆在你身上,我还是在追击你,你这该死的大鲸!这样,我不使捕鲸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