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请你走到那边那座高楼大厦去瞧瞧那些具有象征意义的铁标枪,你的疑问就可以获得解答.不错,所有这些富丽堂皇的房屋和花花草草的庭园都是从大西洋.太平洋和印度洋捞来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从海底里用标枪戳起.拉起的.阿历山大先生(原文系Herr Alexander,据百周年纪念版注,系指一八四五年十一月到一八四九年秋季在纽约演出的一个德国魔术家.)可变得来这样的戏法吗?
据说,在新贝德福,做父亲的都拿大鲸给他们的女儿.分几条小鲸给他们的侄女儿做嫁奁.你必须去看一看新贝德福的阔绰的婚礼;因为,据说,每份人家都有油池,每夜都毫不在乎地通宵点起鲸脑烛.
夏季里,这城市看了真叫人爱;尽是些美丽的枫树......形成一条条翠绿金huáng的幽道.而到了八月里,那些华丽丰盛的七叶树耸入云霄,象华表一般给路人献出它们那笔直有如尖顶的簇开的花朵.这是多雄伟的天工!在新贝德福就有许多创世末日所遗留下来的.荒芜不毛的岩石,重新长出许多灿烂夺目的花坛来.
至于新贝德福的女人,她们可真象红玫瑰一般鲜艳.但是,玫瑰花只在夏季才盛开;而她们那面颊的美丽的淡红色却象七重天里的阳光似的始终辉煌灿烂.什么地方能看得到跟她们相媲美的那种鲜艳呀,可说是找不到的,除非是到撒冷(撒冷......耶路撒冷的旧名.)去,据说,在那里,年青姑娘都发散着那种麝香的气息,她们那些水手情郎在离岸老远的地方就闻得到那股香味,仿佛他们是驶近了香气四溢的丁香群岛(丁香群岛......即新几内亚西北方的摩鹿加群岛的别名.),而不是到了清教徒的沙漠.
$$$$第 七 章 小 教 堂
在这个新贝德福地方,有一个捕鲸者的小教堂.就要出发到印度洋或者太平洋去的郁郁不乐的捕鱼人,礼拜天不上那儿去的,可说为数寥寥.我当然也要上那地方去一趟.
我在早晨第一次散步回来后,又特地为这事情赶到那里去.天际已经由晴冷又有阳光而变成飘着迷蒙蒙的雪雨了.我裹上那件用叫做熊皮的料子做成的毛茸茸的外套,冒着顶头的大风雨进发.我走进教堂,但见疏疏落落的一小群水手.水手的妻子们和寡妇们.除了不时传来的狂风bào雨的呼啸,里面弥漫着一片压抑着似的静寂.每个无言的做礼拜者都似乎是故意远离别人而坐着,仿佛各人的无言的忧伤都是孤立的,无可相通的.牧师还没有来;这些静寂的岛屿似的男男女女都坐在那里,睁着眼睛,望着几块镶有黑边.嵌在讲坛两侧的墙上的大理石碑.我不自以为抄引得一字不差,其中有三块写有如下的字样:
约翰.塔尔伯特纪念碑
约翰.塔尔伯特,于一八三六年十一月一日,在寂寥岛附近的巴塔哥尼亚海面,失足落海身亡,终年一十八岁.
他的姊姊特立此碑以为纪念.
罗伯特.朗,威利斯.埃勒里
内森.科尔曼,沃尔特.坎尼
塞思.梅西,塞缪尔.格莱格 纪念碑
上述诸人均为"伊莱扎号"船员,于一八三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在太平洋海面的渔场上被一巨鲸曳去失踪.
他们的幸免于难的船友
特立此碑以为纪念.
故伊齐基尔.哈代船长纪念碑
渠于一八三二年八月三日在日本沿海在其艇头为一抹香鲸所害.
他的未亡人特立此碑以为纪念.
我抖掉我的冰结得闪亮的帽子和外套上的雨雪后,在靠门边的地方坐下来,出乎意料的是,我侧过头去一看,魁魁格就在我旁边.他受到了这种肃穆的气氛的感染,脸上显出一股奇特的信疑参半.想探个究竟的神气.这个野人似乎是在场的人群中,唯一看到我走进来的人;因为只有他不识字,所以不在念墙上那些索然无味的碑文.究竟在这些会众中,有没有那些刻在碑上的水手们的亲属,我可不知道;但在捕鱼业中,这种没有记录的意外事件,本来就是多得不可胜数,而且,很明显地,在场的女人中,虽然有几个脸上没有一种无止的忧伤的装饰(参阅莎士比亚《哈姆莱特》第一幕第二场八十六行:"它们不过是悲哀的装饰和衣服."),但是,我敢断定,在我面前这些集合在这里的妇女,一看到这些凄凉的石碑,她们那创伤未愈的心胸,一定会触景生情,旧恨添新愁.
啊!你们这些有死亡的亲属埋在青草冢里的人;你们可以站在花丛中指着说......喏,这里躺有我的亲人;你们却体会不出象这样郁积在心里的凄怆之情.在这些下边并没有骨灰的镶黑边的碑石里,是多么凄怆和空虚!这些不可移动的碑文多么使人绝望!在这些似乎要啮蚀一切信念,不让那些死无葬身之地的人获得复活的机会的字句中,可显得多么空dòng无聊,多么无情无义.这些字句正等于那些立在象岛(象岛......在印度孟买附近,岛上有一大石窟和六个小石窟.)的石窟里的石碑.
死人是给算在哪一种人口调查登记簿上的?为什么俗语说人死口灭,仿佛包含有超于古德温沙洲(古德温沙洲......以十一世纪英国古德温伯爵(被认为抵御诺曼民族者)得名,位于英国肯特郡东海岸,是一个危险沙洲,低cháo时比海面高儿英尺,涨cháo时又低于海面十余英尺.)的秘密?我们为什么要在那些昨天动身到yīn间去的人的名称面前,加上这么一个意义深长而缺乏诚意的词儿(即在"人"前面加上一个"死"字.)?而如果他不过是出发到现世的最遥远的东印度群岛去,却又不这样称呼他?为什么人寿保险公司要付给未亡人死亡赔偿金?为什么那个早在六千年前就已老死的古代亚当,却还象害着什么永恒动弹不得的瘫痪症.象死人似的.无药可救地昏睡着?我们为什么对那些我们认定是居住在乐不可言的极乐世界中的人放不了心?为什么所有的活人都拚命要使一切死人静默;因此只要风闻坟冢一声响动,就会全城惊惶?所有这些事情都并不是毫无意义的.
但是,信念就象豺láng一般是靠坟冢为生的,它甚至还从这些死人的疑惧里,搜集最重要的希望呢(这里系作者讽刺宗教中的"信"与"望",《新约.罗马书》中第五章二节:"......我们又借着他(主耶稣基督),因信得进入现在站的这恩典中,并且欢欢喜喜盼望上帝的荣耀.").
我在启程赴南塔开特的前夕,在那一个昏暗而yīn森的日子里,靠着朦胧的光线念着那些先我而去的捕鲸者的命运,看着那些石碑时究竟怀着什么心情,那是不必多说了.不错,以实玛利呀,这可能也正是你的命运.但是,不知怎地,我竟又快活起来了.快活的起因也许是要出发了,要有高升的好机会了,它似乎是......是一只将使我飞huáng腾达而永垂不朽的破艇.不错,在捕鲸这种行业中是会死人的......这是个一下子便会把人带往来世的深渊似的行业.但是,这又怎样呢?我 认为我们真是对生死这桩大事产生了大大的误会.我认为人们在现世称做我的影子的,却正是我的真正的本体.我认为我们在观察一些神灵的事物时,实在太象从水里看太阳的牡蛎,总认为混水就是最稀薄的空气.我认为我的身躯不过是我的本体的残渣.事实上,谁要我的躯体,我就说:请拿去吧,它并不是我的.因此,应该为南塔开特三呼万岁;随它破船也好,残躯也好,因为我善于拚命,是丘必特本人也办不到的.
$$$$第 八 章 讲 坛
我坐不多久,就进来了一个年高德劭.身体壮健的人;当那扇被狂风猛撞的门让他进来后又弹回去的时候,会众全都立刻对他投出迅捷注意的眼色,充分表明这位高尚的老者就是牧师.不错,他就要著名的梅普尔神甫(捕鲸者都这样称呼他),他在捕鲸者中真是一个深获爱戴的人.他自己年青的时候曾经做过水手和标枪手,但是,他献身于教会事业已经多年了.当我这会儿写他的时候,梅普尔神甫正是处于岁寒不雕.老当益壮的时期;那种老当益壮仿佛正跨进了返老还童的阶段,因为在他所有的皱折的纹路里,都闪出一种鲜花乍开的柔光......甚至象是从二月的覆雪里突然冒出来的早chūn新绿.事先不知梅普尔神甫生平的人,初次看到了他,都不免要发生极大的兴趣,因为他的举止所表现出来的牧师的某些特点,都可以说跟他所经历过的出生入死的水上生活有关.他一进来,我就看出他不曾带雨伞,也一定不是坐车来的,因为融化的雪雨直从他的雨帽上淌下来,而他那件宽大的舵工装的布外衣,由于吸足了水分,差不多要把他拖到地上.不过,当他把帽子.上衣.套鞋一一脱下来,挂在附近的角落里一个小地方,穿上象样的服装后,他就平静地走到讲坛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