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坚决声明我从来没有gān过这些事情.我看出,在这些半幽默的讽刺话底里,这个老水手,这个与世隔绝的桂克派的南塔开特人,是有满脑子的岛民偏见的,他除了科德角人(科德角......美国马萨诸塞州的一个岛名.)或者是维因耶德(维因耶德......一译为马塔兹葡萄园,马萨诸塞州东南部一个岛.)以外,是很不信任一切外地人的.
"但是,你为什么要gān起捕鲸来呢?我得弄清楚这个后,才来考虑雇用你."
"啊,先生,我想要看看捕鲸是怎么回事,我想见见世面,开开眼界."
"要看看捕鲸是怎么回事,是吗?你可瞥见亚哈船长么?"
"亚哈船长是谁,先生?"
"啊,啊,我想是这样.亚哈船长就是这只船的船长."
"那么,我弄错了.我还以为我是在跟船长本人谈话呢."
"你是在跟法勒船长谈话......这就是你跟他谈话的人,小伙子.我跟比勒达(比勒达......《旧约.约伯记》第八章所提到的书亚人比勒达,宣言公义无私虔敬上帝者.)船长一起负责准备'裴廓德号,开航种种事情,给它装备各种必需的东西,包括水手在内.我们都是股东老板兼经理人.不过,我要说的是,如果你要想知道捕鲸是怎么一回事,象你刚才所说的,那么,在你保证要gān这行当,不打退堂鼓之前,我倒要让你弄弄明白.你得去瞧一瞧亚哈船长,小伙子,那么,你就可以看到,他只有一条腿."
"你这是什么意思,先生?还有一条腿是让大鲸给搞掉的吗?"
"给大鲸搞掉的!小伙子,走过来一些;那条腿是让那种打击小艇从来没有打击得这般厉害的.最可恶的抹香鲸给咬了,嚼了,吞了的!......嗳,嗳!"
他那副神气有点儿叫我吃了一惊,也许刚才听到他在结末时的感叹声中那种真切的悲痛声气而使我也有点儿感动,不过,我还是很镇定地说,"你说的当然是完全确实的,先生;但是,我怎能知道那一条鲸那样的凶恶呢,虽说我确实还可以从这桩事故的简单事实推知许多情况."
"你听着,小伙子,你还是个嫩家伙,你说可对;你也没有说什么冒充内行的话.不错,你曾出过海,可对吗?"
"先生,"我说,"我想我刚才已经对你说过,我出过四趟海,是在商......"
"别再说下去了!要记住我对gān商船是怎么个说法......别逗恼我......我不要听这些话.不过,我们不妨把话说清楚.捕鲸是这么一回事,我已经略为对你说过了;你可还有意要gān么?"
"我gān,先生."
"很好.那么,你可有胆量把标枪直对着一条活鲸的喉咙戳下去,然后又冲去追击它呢?回答,快点!"
"我有,先生,如果是非这样gān不可的话;那就是说,毫无办法,非得如此gān不可的话;我并不认为会发生这种情况."
"很好,很好.那么,你不单是要gān捕鲸,要体验一下捕鲸是怎么回事,而且还要借此去见见世面吧?你刚才是不是这样说的?我想是这么说的.好吧,那么,我只要你向前走,在船头的上风地方瞧一瞧,然后来告诉我,你在那边看到了些什么."
这一奇特的要求,使我有点儿迷惑地楞了一会儿,不知道这要求究竟应该怎样理解,是说说玩的还是正经的.但是,一看到他眼角的皱纹都已皱得怒冲冲了,法勒船长可把我吓得连忙去gān这差使了.
我走到前边,在船头的上风地方看了一阵,我看出由于涨cháo,曳着船锚摇晃着的船身,现在正斜对着辽阔的海洋.一望无际的景色,而且极其单调而又可怕;我一点也看不出什么变化.
"好吧,报告上来吧."我一回来,法勒就说;"你看到些什么?"
"没有什么,"我答道......"只不过是一片海洋;辽阔得很,就要发大风了,我想."
"啊,那么,你对于见见世面有什么看法呢?你可想环游一下合恩角,再多见识一些么?在你站着的地方你不能看到世面吗?"
我有点儿支吾起来了,不过,捕鲸我是一定要去的,会去的;"裴廓德号"也是一条很不错的船......我认为是最好的......于是,我把这些话对法勒再说一遍.他看到我如此坚决,就表示愿意雇用我.
"那么,你不如就马上签约吧,"接着他又说......"跟我来."说着,他领我下了甲板,到舱里去.
据我看来,坐在船尾横木上的是一个极其非凡而奇异的人物.原来他就是跟法勒船长同属这只船的最大股东老板之一的比勒达船长.至于其余的股份,按照这些商港的情形,往往是属于一群领年金的老年人的;其中也有一些寡妇.孤儿和受保护的未成年人;每个人大概是拥有一根船骨,一英尺船板或者是船里一两枚钉子的价值.南塔开特人都把他们的钱投资到捕鲸船中,就跟人们把钱投资到有好出息的.信用良好的股票生意上一样.
且说比勒达,象法勒,实在也象许多南塔开特人一样,也是一个桂克,这海岛本来就是这种教派的人定居的地方;直到如今,这里的居民一般都还多多少少保存有桂克的特征,只不过受了许多化外与异类的事物所冲淡而有所悬殊罢了.在这些桂克中,有一些就是残忍无比的水手和捕鲸手.他们都是好战的桂克;他们都是复仇心切的桂克.
所以,在男人中间便有许多以《圣经》上的名字来做名字的情形......这是这个海岛特别普遍的风尚......他们在少年时代,自然而然地吸收了桂克那种庄严而格外动人的你和您的习语;而且他们以后那种大胆.悍和充满无穷冒险的生活,同这些不因年龄增长而丧失的特点奇妙地混合起来,就形成一种横冲直撞的性格,足以成为一个斯堪的纳维亚的海王,或是一个富有诗人气质的异教的罗马教徒.当这些东西同一个圆颅和沉思而具有巨大的超自然力的人物结合起来的时候,这个人,一方面曾在最遥远的海洋担任过多次漫长的值夜,过着静止而隐遁的生活,又曾在北方的星空下过着同这里截然不同的生活,而能不按传统地独立思考;一方面又得到刚由大自然的纯洁.自由和诚挚的胸怀所产生出来的一切天然的温和或者悍的印象,因而主要由此(不过,也靠了种种偶然的机会)学得了一种豪壮而简劲的语言......这样的人便成为整个民族人口的唯一的人物......也是一个为崇高的悲剧而形成的伟大壮丽的人物.如果从戏剧观点上说来,不论是天生的或者是其它环境,都丝毫损伤不了他,他的天性的深处似乎有一种近似故意要支配别人的病态心理.因为在悲剧意义上说来,凡是伟大的人物,都是由一种病态心理所形成的.千万要记住,年青有为的人们,人类的伟大性,其实不过是疾病.不过,我们迄今还没有碰到这样的人物,碰到的是跟这完全不同的人物;然而,如果有一个果真是特殊的.从独特的环境脱胎出来的人,那也不过又是另一种桂克型的人物.
象法勒船长一样,比勒达船长也是个小康的退休捕鲸者.但是,他跟法勒船长不同的是......法勒对于所谓重大事情并不爱慌慌张张,而且确是把这所谓重大事情看做是最无关紧要的琐事......比勒达船长却不但本来就受过了南塔开特的最谨严的桂克派的训练,后来还经历了一切海洋生活,看到合恩角周围许多一丝不挂的.可爱的岛民......但是,这一切都一点也影响不到这个土生土长的桂克,连外表也没有多大改变.不过,尽管可敬的比勒达船长具有这种不变性,他却缺乏一种首尾一贯的jīng神.他虽然由于良心上的迟疑,不肯拿起武器去抵御陆地来的侵略者,然而他本人却已无节制地入侵了大西洋和太平洋;虽然他对人类的自相残杀深恶痛绝,然而,他却穿上紧身短衣,使大鲸流出一大桶一大桶的血.现在在这个虔诚的比勒达这种沉思默想的垂暮之年,他在追忆往事时怎样使这些事情一致起来,我可不大清楚;可是,看来他是不很把它放在心上的,他很可能早就获得一种贤明的结论,认为一个人的宗教信仰是一回事,而这个现实的世界又完全是另一回事.这种世界是有利可图的.从一个穿着深棕色的短打的船长小厮出身,做到穿着袒开肚皮的大坎肩的标枪手;由此而做到船长,大副,船长,最后成为船老板;如上所述,比勒达已在高龄六十之年完全摆脱了实际活动,结束他那冒险事业,把他的余生致力于安闲地收取他那好出息的进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