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司呀,"斯塔布迅速举起一块血红的东西往嘴里一送后,说道,"你想这肉排可不煮得烂了些吗?你把它敲得太厉害了,厨司;这肉本来就很嫩.我不是始终说,要把鲸排煮得好,就要煮得生些么?现在就在船边的那些鲨鱼,你没有看到它们是爱吃半生不熟和生的肉排吗?它们吵得多厉害!厨司,去对它们讲一讲;告诉它们,欢迎它们来吃,就是要吃得文雅些,有节制点,而且一定要安静.该死的东西,我吃东西会听到自己的声响,我才不信.走吧,厨司,传我的话去吧.喏,把这只灯笼拿着,"他从食具架上抓起一只灯笼给他;"去跟它们讲一通道吧!"
弗里斯老头绷着脸,接过那只灯笼,一瘸一瘸地横过甲板,到对面舷墙去;于是,他一只手把灯笼低照着海上,以便好好地端相一下他的会众,另一只手一本正经地挥舞起他那火钳,把大半截身子俯扑在船舷外面,嗫嗫嚅嚅地对那些鲨鱼讲起话来.这时,斯塔布悄悄地爬到他背后,偷听他说话.
"同胞们,我奉命到这里来说,你们一定要停止那种死吵死闹.你们听到么?嘴巴不要他妈的巴嗒巴嗒响!斯塔布先生说,你们可以把你们的该死的肚皮装个足,直塞到喉咙口;可是,千万千万!你们一定要马上停止吵闹!"
"厨司,"这当儿,斯塔布拦着说,话一出口,厨司的肩膀也猛地挨了一拍,......"厨司!怎么,你瞎了眼啦,你在跟它们讲道,就不能那么凶巴巴地咒骂它们.犯罪的人哪能回心转意,厨司!"
"什么?那么,你自己去跟它们讲吧,"他老大不高兴地扭过身就想走.
"不行,厨司;再讲下去,再讲下去."
"好吧,那么,亲爱的同胞们呀!"......
"对!"斯塔布称赞地叫了起来;"就这样好好地劝劝它们;试一试,"于是弗里斯继续说下去了.
"你们虽然确实都是鲨鱼,生来又是十分贪心,不过,我对你们说,同胞们,贪尽管贪......就是别用那尾巴狂敲狂拍!如果你们这样尽他妈的狂敲狂拍下去,你们想,多难听."
"厨司,"斯塔布一边叫道,一边抓着他的领头,"我不要听你那凶巴巴的咒骂.跟它们文文雅雅地说话."
于是,又继续讲道.
"你们这些贪心的同胞呀,我并不很责怪你们,这是天性,无法可想.不过,管住那种鬼脾气,才对头呀.你们是鲨鱼,没有问题,可是,要是你们管得住你们的鲨鱼脾气,你们可就成了仙啦;因为所有的仙人,也不见得都比鲨鱼更管得住自己的脾气.那么,听着,同胞们,不妨试一试,你们吃那条鲸,吃得文雅些.我说,别抢走你们的邻居嘴巴里的鲸脂.你们对这条鲸不是谁都没有什么权利么?千真万确,你们对那条鲸是谁都没有什么权利的;那条鲸是另一个人的.我知道你们里头有些嘴巴很大,比别人大;不过,有大嘴巴的,有的肚皮却很小;所以,大嘴巴就不该大口地吞,应该给那些小鲨鱼咬出点鲸脂来,它们都抢不到油水,吃不到东西."
"讲得不错,弗里斯老头!"斯塔布嚷道,"这才象基督教的道理,再说下去吧."
"再说下去也没有用.这些该死的家伙还是要不停地挤来挤去,你打我,我打你,斯塔布先生.它们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对这些你管它们叫做该死的贪心鬼讲道是没有用的,要等它们装满了肚皮再说,它们的肚皮又是没底的;待到它们装满了肚皮,那时候,它们又不听你了;因为它们一装满了肚皮,就沉到海里去,连忙躺在珊瑚上去睡大觉,根本就什么也听不进了,再也不来听你了,永生永世都不来听你了."
"确确实实,我差不多也有同样看法;所以给它们做祝祷吧,弗里斯,我要去吃晚饭啦."
听到这么说,弗里斯就对着鱼群拱起双手,提起他那尖声尖气的调门,叫了起来:
"该死的同胞们呀!你们就拼命狂吵狂闹吧;把你们那该死的肚皮装得炸了......死了拉倒."
"听着,厨司,"斯塔布在绞盘边重新吃着他的晚餐,说道,"站在你刚才站着的地方,站在我对面,特别注意."
"十分注意,"弗里斯说,他又在那叫他站着的地方伛着腰,支着他的大火钳.
"好,"斯塔布一边自在地吃着,一边说道,"我现在又要回到这肉排的话题上来.我先问你,你多大年纪啦,厨司?"
"这跟肉排有什么关系,"这个黑老头急躁地说.
"住嘴!你多大年纪啦,厨司?"
"大概是九十岁,人家都这样说,"他yīn沉沉地喃喃道.
"啊,厨司,你活在这世界上快一百年了,却还不懂得怎样煮鲸排么?"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又连忙吞下了一大口,所以那块肉似乎就是问题的延续."你出生在什么地方,厨司?"
"在开往罗阿诺克岛(罗阿诺克岛......在美国弗吉尼亚州.)的摆渡船舱口后面."
"生在一只摆渡船里!这也真怪.可是,我要知道你是出生在哪一个地方的,厨司?"
"我不是说在罗阿诺克地方么?"他大声叫起来.
"不,你没有说,厨司;不过,让我把要说的话对你说吧,厨司,你得回家去,再去投生一趟;你连煮鲸排都还不懂呢."
"哎呀,你让我再煮一趟看,"他满脸怒容地咆哮道,车转身要走了.
"回来,回来,厨司;......到这边来,把火钳给我;......现在把那块肉排吃一吃,告诉我,你可认为那块肉排应该这样煮法?吃呀,喂,"......把火钳拿到他面前......"吃呀,尝一尝."
这个黑老头用他那gān瘪的嘴巴有气无力地把那块肉排巴嗒巴嗒嚼了一会后,喃喃道,"我从来没有尝到过煮得这么好的肉排;好味道,真好味道."
"厨司,"斯塔布又摆起架子来说道;"你可是信教的?"
"在开普登的时候,上过一次礼拜堂,"这老头不高兴地回答道.
"你一生倒上过一次开普登的礼拜堂,那么,你一定在那里无意中听到那个牧师管他那些听众叫亲爱的同胞了,是吧,厨司!可是你却在这里,象刚才那样,对我撒了一个漫天大谎,是么?"斯塔布说,"你可希望到哪里去吗,厨司?"
"我这就要去睡觉了,"他嘟哝道,一边说,一边半转过身去.
"慢点!停下来!我是说,你死啦,想到哪里去.这可是个怕人的问题.看你怎么回答我?"
"等到这个黑老头死了,"这黑人慢吞吞地说,他整个举止态度都变了,"他自己可什么地方都不去,不过总会有天仙来找他的."
"找他?怎样个找法?用一辆四匹马的车子,象他们找以利亚那样么?找他到哪里去呢?"
"上边呀,"弗里斯说,他把火钳直举到头顶上,很庄重地让火钳高高举起,动也不动.
"啊,这样说来,你死啦,倒想爬到我们的大桅楼上去喽,是么,厨司?可是,难道你不知道,爬得越高,越感到冷么?大桅楼,是么?"
"我又没有说要爬到那上头去,"弗里斯说,又绷起脸来.
"你刚才不是说上边么?你瞧你自己,看你火钳指的是什么地方呀.不过,也许你想爬过那大桅楼的舱口到天堂去吧,厨司;不过,不,不,厨司,你是爬不上去的,除非你按照正常的方法,用绳索绑起着.这可不是容易弄的事情,可是却非这样做不可,否则,就没有办法.不过我们谁都还没有进过天堂呢.把你的火钳放下,厨司,听我的命令.你可听么?厨司,我对你发命令的时候,你要一只手拿着帽子,一只手紧按在心口上.怎么!那是你的心么?......那是你的喉咙呀!低点!低点......对啦......现在别动.就放在那里,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