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因为提到大舜,那么你就可以看出来,大舜也不是天生下来当皇帝,破碎的家庭,受那么大的痛苦,你想大舜如果自己没有坚定的意志,他很可以变一个很坏很坏的人,乃至他仇恨父母、仇恨兄弟,自己可以回转来杀他的!也可以杀尽天下人;他为什么不那么做?绝不那么做!所以他父母不要他种田,他就去挖泥巴卖(陶器是他发明的),他就去做陶器,那真是“淘气”啊,受了淘气之后去“陶器”了。陶器发了财又不让他做,他再去种田,没得关系;父亲叫弟弟来赶他,“好好,你要,应该应该,爸爸既然要,都拿去,赶快拿去。”就这样,“我走开。”走开了他什么都不要。“你就一个人走!”“好好好,一个人走,只要他不生气就对了!”会做到这样,就是自己站起来。所以他说上天对于生物、对于人生非常公平。
“栽者培之”,你看这个古文怎么读啊?我们都晓得叫栽培嘛,还要“栽者培之”。哎,错了!(这)就要认识中国字、懂中国文化。“栽”是栽的东西,有些东西要栽的呀!譬如我们种稻子,秧啊要“插秧”,不叫做“栽秧”撒!对不对?种洋芋、撒洋芋的种、撒麦子的种不叫做栽。“栽”是拿锄头挖开一个dòng,把这个根根栽下去,这个叫做栽,中国字不要乱用的啊!所以中国文化,我看文化了中国吧!大家要留意呦,先要认识字。说该栽的东西呀,上面是“培”,就是需要土壤,再给它加上,慢慢加上,使他根根能够吸收这个营养,它才能够长出来,是“栽”者。
“倾者覆之”,表面一看,也有许多古书解释“倾者覆之”,倒了就把它倒了,那就糟糕!倾者的“倾”就是歪的嘛,“覆之”就是把它倒了,那个碗如果打倒了,照我们这个茶杯如果歪了打倒,你赶快推一下,把它趴出来,那还叫做倾者覆之?那还对么?说天地间有一种生物啊,它不是那么(向)上长的,有些是横长的,要斜起来。植物,你到农村来看(我记不得了,因为离开农村太早),有一种植物啊还要横着那么种在土里头,上面要泥土,要土壤的营养给它盖住,它才长出来;“倾者”是斜斜的插,“栽”就是直直的种。所以栽者就培之;那个歪着来插的,你要把它泥巴上面的这个营养肥料要把它盖覆住,它里头才长出来。
这八个字形容什么?一个人生的成功,一个人自己的成长不是简单的啊!有时候遭遇了挫折,那个挫折是给你经验啊,正是你的肥料营养你,那是“倾者覆之”啊!上天在帮忙你,给你遭遇一个不痛快的环境来训练你、培养你。挑不起担子,结果你自己不能正己而怨天而尤人,完了!他也培养不出来,那有什么用啊?等于我们种田的,种下去,肥料搞了半天,看看挖不出来,一锄头把它挖断了,那就没有用了。所以他说上天之生物,“栽者(就)培之,倾者(就)覆之。”这句话绝不要跟着古人解释啊!有许多古书、好像我们手边这一本书“倾者覆之”就没有解释对,呵!不管了,各有各家的解释。因此他引用:
“诗曰: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
再引用古诗的句子,在中国文化讲,是讲天人之间,人、天、道,或者神与神之间、鬼神之间的道理。我们佛家的用的最好,靠我们心念的力量、信仰的力量是“自力”;譬如念佛啊、拜神啊、拜天啊、拜祖宗、拜上帝是靠“他力”。专靠他力是迷信,专靠自力是狂妄;既不狂妄、又不迷信,大智的成就者——自他不二之力,智慧也有,力量也有,自他不二,可是不是迷信,也不是狂妄。那么这两个力量,智慧与福德,才能与德行配合,才成功一个人。要修道的也是这样,你的德行与你的智慧,智慧就是才能,“慧福”,才能够行,动辄就找自生烦恼,又人与人之间相处得不好,就变成仇恨,这怎么叫修行呢?这个不行的啊!那就gān脆下面四个字重新解释,“倾者覆之”把它倒掉算了呗!只好把它倒掉了,呵!
所以下面引用自他不二,“嘉乐君子”,“嘉”是好的,“乐”是快乐,和睦、和乐;“嘉”是平安的,这个人个性嘉祥,吉祥的、快乐的。这个君子之“宪宪令德”,两个宪。“宪”就是高高的、至高无上的,很明显地摆在那里是“宪”,至高无上的、明显的、不可变化的,了不起的,形容好的德行。
“宜民宜人”,古诗很简单,一个字、为什么你说四个字一句啊?因为古文、中国文字,一个字代表了好几个观念,拿白话文一翻译啊,好几个字代表了一个观念,因此一个字翻(译)开来就一大堆了,此所以今古的不同。那么今古为什么不同呢?那个时候没有发明印刷,也没有发明纸张可以写,我们的文字(是)祖先们拿东西来刻字,刻在那个石头上,刻上什么?他只要把这一个字这一个代号摆在那里,这个观念一看这个就清楚了,很多的观念就清楚了。所以他说的“宜民”,就有好几个观念;“宜人”,也是好几个观念。就是说你把自己的行为、学问、道德修养,“宜民”,和于真正的人生,“宜民”就是这个意思。这个就叫人。“宜人”,不但自己和于真正的人生,人与人之间、对朋友对社会大家都知道你是个好人、了不起。
“受禄于天”,他说这个样子,自助而后天助,鬼神也好、天神也好、菩萨也好,他自然,因为你的电感跟他俩相应,自然会受禄的;那么才得到保佑,就是本省话“保庇”,保庇就是庇佑,这都是古音,他自然得到保佑。所以你要求菩萨、上帝、佛啊哪个保佑你,你不如求自己保佑自己。“受禄于天”,你自己要正己而不求人。
“保佑命之,自天申之。”刚才解释了这个“申”,上下这个电感就通了,你的头脑、心里的这条电线、这条天线,跟上帝、菩萨的那个天线就接上了。“申”者,上下通也,“自天申之”,那么因此说,中庸之德要见道、修道而到行道,行道最后行到大舜一样,贡献于国家天下,功在万古、功在万代,他什么都不要,那就证到“空”了,自己走了,到了一百多岁了,嘿!飘然而去,修仙去了、修出世道去了。
“故大德者必受命”,因此说真正做到大德、圣德,我们佛教,后来用写信给你,“某某大德”,“大德”就是来自于这里。可我们是小德,不应该称大德。大德者必受天命,什么是“天命”呢?jiāo感,天人之间的jiāo感,自然得到这个感应。
现在我们《中庸》是第十八章,上次讲到第十七章。十七、十八、十九同二十章差不多一个观念是连带下来,讲道之用。我们千万要记住,十六章是讲到鬼神之事,在中庸儒家所谓提到鬼神之事啊,就是宗教性的形而上道,由道体而讲到用,那么这个道理也就是证明我们上古文化儒道两家不分家的,都是有一个共同点,讲到道,见道而后修道,修道跟行道是入世的,见道以后修道、行道是入世的,在哪里入世?在人道上。与佛家不同,佛家始终是走出世的,出世以后也讲入世,所谓大乘道菩萨道,大乘道的菩萨道最后还是归到形而上的出世上面,这两个在形式上不同的地方。当然他的最高究竟处是相同的,不过最高究竟处相同很难讨论了,那么就要牵涉到佛学方面去了,那我们不想讲儒家的东西太牵涉到佛家去。大致上有两个做比较的,至少可以告诉我们,在人道的用上,儒家的基础是稳当的、切实的,而且儒道两家的jīng神是一样的;如果做三家的比较,他是大乘道入世的真正菩萨道的jīng神,比佛家的有范围、有立足点、浅近,而容易一步一步去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