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摩诘的花雨满天_南怀瑾【完结】(23)

2019-03-10  作者|标签:南怀瑾

  「若在护世,护世中尊,护诸众生。」护世是天神,庙里的四大金刚就是护世天神。是欲界天中层的四天王天的天神,我们这个地球世界就受他们的保护。譬如韦驮菩萨,相传就是四天王中南天门毘沙门天王的一名天将,他是在中国唐朝时始为人所知。当时有位禅师在终南山上坐禅,一时陷入昏沈跌下山崖,被护法天神托住而没摔死。禅师叩谢,请求天神现身。天神现身自称是韦驮,禅师把韦陀相貌描真绘下,才流传于世。在我们这一个贤劫中,一共会有一千尊佛出世,释迦牟尼佛是第四位出世的佛。韦驮菩萨是发了愿,将会是贤劫一千尊佛当中,最后一位出世的佛。

  上面说了维摩居士成就的功德,无论他处在哪里,在哪一行里,都是第一流的圣者,都能够领导他人。他是我们在家出家的人学习大乘菩萨道的榜样,也是儒家所讲的「化民成俗」,教化民众而变成社会的一股风气。维摩居士不但做到对世间人「化民成俗」,还能教化天人。我常用一句俗话来说笑,人家问我多大岁数?我说「逢人大一岁」,地位呢?是「逢官高一级」,至于作人,则是「见人矮一辈」,作到了这样,就是维摩居士了。下面开始是进入《维摩诘经》的正题了。 居士病了

  「长者维摩诘,以如是等无量方便,饶益众生。」维摩居士修成功了前面所说的,以无量无数的方便法门,充分地利益一切众生。

  「其以方便,现身有疾。」但是维摩居士生病了。佛为了解脱生老病死而出家,以维摩居士这样一位居士如来,虽是古佛化身,成就如此之大,结果还是有病,这佛法怎么去学?不但维摩居士,连释迦牟尼佛到八十一岁入涅盘,寒风发背,生病而死。怎么寒风发背?佛年轻的时候在雪山修苦行六年,现在要你们打坐时身上披盖好,佛当年可没有这样的设备,所以成了宿疾。佛有一次这老毛病发了,叫弟弟阿难去化缘,要苏油来熬药。阿难去到维摩居士家里化缘,被维摩居士骂了一顿,本经后面会讲到。我们众生有病,为什么诸佛菩萨也不能离开病?这是个大问题,是个话头,要去参。

  我们看佛经,佛与佛见面时会彼此问讯;「少病少恼否?众生易度否?」可见,成了佛在现身时免不了病,也免不了度众生的烦恼。众生不容易度是当然的,有时度得佛都要生恼。有些同学写信问候我:「少病少恼否?」我看了真啼笑皆非,我又不是佛,你也不是佛。

  「以其疾故,国王大臣,长者居士,婆罗门等,及诸王子,并余官属,无数千人,皆往问疾。」因为维摩居士有病,消息传来,从国王到各界人士有好几千人,都去探视。那个时候整个印度没有多少人口,这么多人去看他,那是轰动了全国。可以看到维摩居士道德学识的威风之大。

  「其往者,维摩诘因以身疾,广为说法。」对前来探病的众人,维摩居士以生病作机会教育、教化大众。 如何看待自己的身体

  「诸仁者!是身无常,无qiáng无力无坚,速朽之法,不可信也。」维摩居士怎样说法呢?我们可以想象他躺在病chuáng上,向来探病的人说,诸位,我们这个父母所生的肉身是不会永恒存在的,而且不坚固,脆弱,很快就会坏掉了,不要信赖这个身体。

  由这句话我们反省一下,大家打坐修道搞气脉,求健康长寿,都是在信赖这个身体。以为是在修道,已经错了,非正见也。「速朽之法,不可信也」,看看自己年轻时的照片,那个你、三年前的你、去年的你,早就死了。我们觉得活着,真实那个你一天一天都过去了。这个肉体的我,不是真我。

  「为苦为恼,众病所集。」这个身体是痛苦的根本,这个身体是烦恼的根本。我们所有一切身心的痛苦,都是因为这个肉身而来。佛经上说过,我们一生当中所可能患的痛,以大类算,有四百零四种,因为地、水、火、风这四大,每一大所发生的痛,各有一百零一 种。同样的意思,老子的表达是:「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诸仁者!如此身,明智者所不怙。」他说,诸位,真有大智慧的人,不会怜惜爱护这个身体。失掉父亲叫无怙,失掉母亲叫无恃 。这不是叫你自nüè身体,而是不要姑息它。我们对身体愈不姑息,它愈健康,听起来很奇怪,但确实是如此。

  接下来一段话,是维摩居士讲这个身体的,文字很好,如果把它当文学境界看过去就可惜了。这每句话都是方法,是修止观修密宗 的观法!观就是上面讲的「明智」,把自己观察清楚。

  「是身如聚沫,不可撮摩。是身如泡,不得久立。」我们这个身体,等于水面上浮聚了一堆的泡沫,我们的细胞、血液、血球堆拢 一起,外面罩上一层皮,就成个人样。这层皮剥开来,泡沫一流走就完了。所以讲聚沫是真的,不是文学上的形容。「不可撮摩」,是 捏不得,抓不住的。身体像泡沫,水泡不会持久,一下子就散掉了,就像文学上说的「百年一瞬」。中国文人的文章好,多因通了佛学 的缘故。你能悟到佛学的境界,虽然写白话文,照样可以写得优美。

  讲到一瞬,袁世凯的二儿子袁克文,字寒云,人家比他是曹操的儿子曹植,是个才子。当时他写了首诗

  小院西风向晚晴 嚣嚣恩怨未分明

  南回寒雁掩孤月 东去骄风动九城

  驹隙留身争一瞬 蛩声chuī梦欲三更

  山泉绕屋知深浅 微念沧波感不平

  「驹隙留身争一瞬,蛩声chuī梦欲三更」,是讽喻父亲不要想当皇帝,不要争了,光yīn似白驹过隙,人生一瞬即逝,不要再作梦了, 夜都已到三更了。真是好诗,外表不像是佛法,真实里子有佛法,等于是引用了《维摩诘经》「是身如泡,不得久立」。

  他作了另一首意境相同的好诗:

  乍着吴棉qiáng自胜 古台荒栏一凭陵

  波飞太液心无住 云起魔崖梦欲胜

  偶向远林闻怨笛 独临虚室转明灯

  剧怜高处多风雨 莫到琼楼最上层

  唉!不要讲诗了,贪恋诗词的文学境界就堕落到了色界、无色界里。我有时作作诗,一首接一首,正在陶醉,又意识到了,马上自我警惕,不要沈迷。文学也是情,堕不得。不过你不会文学,可不要抓住这一点来解嘲,要会而能解脱。你本来不会,根本没有绑住,解脱个什么!怕是文学家,恰恰堕在色界无色界的情里。实际上情也是欲,文人当然有欲,渐渐就会好名好胜,然后就「天下文章在三江,三江文章在我乡,我乡文章属舍弟,舍弟跟我学文章」,这样我见就来了,欲望就生了。

  学佛是起心动念都要检查,这是观的法门,一旦意识到自己对什么事情沈迷上瘾的时候,要实时甩掉,决不受它拖累。当年我下功夫练字,有老前辈看了夸我将来一定成为名家。我听了从此不练字,不要成了书法家反而被这竹管子、黑墨困住了。当年于右任一天到晚为人家写字,真是辛苦,就为了书法家这三个字,我才不上这个当呢!

  但是这些你说不会也不行,要样样会,又样样解脱丢得掉,这才是佛法。样样不会,然后说自己是学空的,那是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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