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服食丹药的三个程序:战国时期道家正统的“方士”,应该属于从事服饵的丹道者,他们专以锻炼五金、八石,与烧铅、炼汞(化炼硫化汞、氧化汞等)药物化学的发明者,也是成效方单医药的创始派,他们有物理科学理想上的理论,也有实验的成绩。后世道家把修炼身心的jīng气神,叫做炼丹。那便是取用人元丹内养方法的演变,做为主体,这是中国专有养生学上的特别成绩,以后再加说明。不过,专主修炼jīng气神的内丹,不懂道家医学的原理和道家药物的知识,在丹道而言丹道,是有缺憾的。
从丹道立场来说,服饵丹药,约有三个程序:第一个程序,服用地元丹,是为修炼养生做预备的工作,所谓qiáng壮其筋骨,健全其身心,即使是一个普通人,也可以服食而求保健的,由此发展,便成为后世中国人讲究食物治疗的风俗。例如冬令进补,与膳食养生的习惯,都是渊源于地元丹的思想而来。第二个程序,就是修炼人元丹,变化气质,以达到道家凝神聚气的标准,犹如《庄子》所谓:“登高不栗,入水不儒,入火不热”,“其寝不梦,其觉无拢,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的境界,到了这个程序,可以辟谷而不食,昼夜不眠而如一,正如《庄子》所说:“不知说(悦)生,不知恶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然而往囗。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忘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然后才可以服食天元丹,这便是方士丹道派修炼服饵的程序。可惜古往今来,若gān不知丹道真义的人,因为不明究竟,欲求“长生不老”,反而促成短寿早夭,不能乐终天年,岂非大谬不然吗?
(四)祀祷派的人修炼:关于“方士”们修炼神仙的学术思想,在前面已经做过极其简要的介绍,至于祀祷派修炼神仙的方术,向来都把它与“方士”混为一谈,这是莫大的误解。真正“方士”修炼神仙的学术思想,是由科学而哲学的理论做根据。祀祷派的学术思想,完全是基于宗教性的信仰,属于jīng神与灵魂学的范围,也就是汉代以后,形成道教的中心思想。讲到祀祷这件事,必须上推三代文化传统的祭祀思想而来,再向上推,应该归到huáng帝前后时代,与上古民族流传下来的巫祝,在医学上,用于jīng神治疗——“祝由科”的渊源。根据《书经})学系的文化传统,直到《礼记》中心的祭礼思想,可以了解我们的祖先,在三代以上的宗教思想,与宗教情绪,也正如世界各个民族文化的起源一样,都是由于泛神思想,与庶物崇拜等观念而来,然后渐渐蜕变,形成一神论的宗教权威。我们的祖先,虽然也与世界各个民族文化的来源相同,先由类似宗教的信仰开始,但是始终不走一神权威论的路线,而且最大的特点,始终把天、神、人三者在道德善恶的立足点上,永远是平等如一的。并且以崇敬祖先的祭祀jīng神,与祀祷天地神抵、山川鬼神的仪式,是互相为用的,尤其是周代文化,形成融会三代的文化思想的jīng粹,建立各种大小祭祀的规范,统以祭祀祖先为中心。所以我们后世对于已故祖宗父母的牌位,一律都叫为神主,由此而建立以“孝道治天下”传统文化的jīng神,这与世界各民族的文化,都由上古宗教思想学的发源,大有不同之处,万万不可以拿其他文化的规格,随便向中国文化头上一套,那便有张冠李戴,绝对非我文化的本来面目。
由于上古的祭祀天地神抵,与山川鬼神的演变,到了唐尧、虞舜、夏禹的时期,便继承先民的思想,以“封禅”山川神只,为国家民族治平政治象征的大典。可是大家不要忘了“封禅”的真正jīng神,仍然是以人文文化做本位的意义,为什么呢?因为山川神只,虽然伟大而崇高,然而不经人间帝王,率领全民意志去崇敬它,“封禅”它,那么,它依然只是一堆山水土而已,“圣从何来,灵从何起”?大家都知道“封禅”思想,在中国上古文化思想中,等于宗教的观念和仪式,可是大家都忘了它的内在jīng神,却是提高人文思想的真义。唐、宋以后,儒家思想所褒扬大人君子的圣贤,与元、明之间民间小说的《封神演义》,都由这个jīng神而来。到了秦始皇、汉武帝的玩弄“封禅”开始,这种传统而来的“封禅jīng神”,就大加变质,完全不合古制。他们除了表现帝王权力的踌躇满志,借此巡狩四方,用以耀武扬威的意识以外,事实上,确被当时一班祀祷派的“道士”们,利用他们心理上的弱点,妄求“长生不死”,妄想登遐成仙,要做到道家传说huáng帝乘龙而上天的奢望,于是便在历史上记载道,秦皇、汉武戏剧性“封禅”的一页了。这一派“道士”的方术,完全讲究jīng神与灵魂的作用,利用药物,配合咒语与符箓,借此而锻炼心理意志的统一,引发心灵电感的功能,演出鬼神幻术,博取野心家,如秦皇、汉武的信仰,使其做出求药寻仙,“封禅”以邀神佑的豪举。他们在这中间,便可上下其手,自饱私囊。如李少翁的招魂,栾大等人装神弄鬼的幻术,不一而足,及其祸弊所及,汉代宫廷的巫蛊大案,就是当然结果的榜样了。后来历史学家,把这一批“道士”或“术士”的滥账,一概记在“方士”名下,这对于秦、汉以来真正的“方士”们,似乎大有不平之处。我们在这里附带地说明一句,中国文化学术思想中,对于jīng神学、灵魂学与心灵作用等雏形,早在chūn秋、战国以前,已经普遍流行,只要读过《论语》,孔子讲到“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便可知道孔子对于“封禅”的观感,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子曰:“不然,独罪于天,无所祷也。”等章句,便可知道古代对于家神、灶神崇拜的习惯,由来久矣。
秦始皇重“封禅”,汉武帝在“封禅”以外,更喜欢祀拜灶神,同时,又相信降神的法语,这便是后世流传到现在的扶乩、扶驾(这几种方法不一样)等旁门左道,相信灵魂存在的传统。我们平常随便开口批判别人为迷信,其实,真正最迷信的人,倒不是愚夫愚妇。实际上,知识愈高的人,愈是迷信,而且批评别人迷信的,在他心理上,正在迷信的案臼之中,这是一个非常有趣、而有深度的心理问题,将来再讲。然而,为什么上至帝王,下至贩夫走卒,都很愿意听信迷信的神话,这是什么道理呢?因为人类知识,始终无法解开宇宙人生的谜底,所以祀铸派的“道士”们,就能在种种心理的空隙上兴风作làng,产生利用的价值,极尽玩人的手法了。现在我们举出司马迁在《封禅书》上所载汉武帝相信神话的迷信现象,足以显见古今中外一律的戏剧。如说:“神君所言,上使人受之,书其言,命之曰书法。其所语:世俗之所知也,无绝殊者,而天子心独喜。”于是便有神仙派的五利将军,“装治行,东入海,求其师云。”公孙卿的奏言“神仙好楼居”,便大兴其土木了。至于秦始皇做的诸如此类的故事更多,你能说秦皇、汉武,不是第一流的聪明人物吗?这种做法与思想,不是第一流的傻事吗?因其聪明绝顶,才会有这样的傻劲,不傻者,未必如此“聪明”,这又是一个哲学上的重要课题,在此不必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