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密宗的依身起修,认为“五大”(地、水、火、风、空)的自体,就是五方佛的自性,其中最高义理,并无丝毫与显教的经典相违之处。因为属于色法(物理世界的一切种子)的“四大”,它的自体本性,也就是“阿赖耶识”所属的附起功能,心物同源,互相依附而发挥它美丽的光辉。所以先从“四大”起修而了却身业的根本,进而转此心物一元而返还为大圆镜的光明清净。准此学理依据,确是契合佛学最高原理的深密。玄类大师所著的《八识规矩颂》中,便已指出“阿赖耶识”具有“受熏持种根(人体生理的六根)、身、器(物质世界),去后来先做主公”的作用,充分显示物理世界的一切和人体生理的功能,本来便是一个同体的分歧变化。所谓“四大”本空的理论,只是从心物现象的分析而契合于实际本体的观念,并非完全推翻妙有的缘起而成为断灭论的空观。可惜一般学者,只注重“去后来先做主公”的一句,而忽略了“受熏持种”以及它能生起人类生命的生理(根和身)与物质世界(器世界)等等的作用。而且显教经论所讲的,大多都是着重在形而上本体论的辨正,以彼破除凡夫执著现象为实体的观念。如果依佛学全部的真义而论,这些都是注重于“法身”的修持,而不管“报身”与“变化身”的实证。况且一般的人,又忽略了经论所指出离欲界以后,还必须住于色界方能成就的重点,所谓“卢舍那佛”(报身佛),有必须住于色界而后方能成佛的内义。
但是这种理论,流传夹杂在中国的道家思想中,便一变再变而成为道家神仙丹法的学术。所谓修成大罗金仙以后,可以散而为气,聚而成形的随心所欲。至少亦可修到现在脱胎换骨而白日飞升。近世以来,再由藏密与道家方面,辗转流传,被欧、美的神秘学所吸引,几乎完全抹去了形而上(法身)的性空原理,而只一味追求生理本质的自性功能,特别注重神通与物理关系的实验,并且有突飞猛进,日臻玄妙的趋势。但是停留在十九世纪末期思想阶段的密宗与道家方面,却仍故步自封,闭户称尊而日趋凋零破碎,岂非东方文化的一大劫运,自取没落之道。
第六章 声音的奥妙
有关身密的论辩
东密与藏密最大的差别,就是对身密修持方法的不同。东密所传对身密修持的方法,大多都是配合梵文字轮的观想,布满身体内外的各部分,它仍是利用心意识趋向“专一”的定境。藏密对于身密修持的方法,除了一部分仍然保持字轮的观想,配合身体内外各部分的作用以外,它唯一的特点,就是特别注重气脉的修持。这在原始密教所传的经典文献中,几乎是找不出同样的根据,显见它与东密是另一传承。所以东密原始传统尊重龙树或龙猛。藏密的原始传统,却别树一帜,推尊莲花生大师。但因藏密传承,特别注重气脉的关系,它与中国道家的修炼方法,有许多地方非常相似。因此便有人怀疑藏密的修法,实含有道家的成分。甚至,也有人gān脆认为藏密之中的有关身密的修法,便是道家丹道方术的变相。并且因藏密的弘开,以及传说莲花生大师入藏传授密教的时期,正当初唐的时代,也便是唐文成公主下嫁藏王松赞gān布和蕃之后。而当文成公主入藏的时期,她曾经带去道士及儒生各若gān人。于是就以此事作为有力的证据,认为藏密对于身密的修法,实在是与道家的丹法有关。相反的,有人认为道家丹法的修炼方法,实含有佛教密宗的成分。甚至,还有人认为道家大部分的方术,都从印度神秘学派等传进来的。因为在秦、汉以前的道家修炼方法,与汉、魏以后,显然是有区别的。但在秦始皇时代,所谓梵僧——婆罗门,已经有人到过中国。这事在《佛祖历代通载》上,也曾经有过记载,因此特别提出作为证明。
这些有关文化历史考证的事故,确实很难断定,在此只列举双方的论据要点,稍加牵涉而不愿再作深入的探讨。不过,在过去的西藏,的确早有“太极图”的标记,而且喇嘛们运用念佛珠等的占卜方法,大体上,与中国的天gān、地支的占卜方术,也实有相同之处。究竟是“老子化胡”,或“迦叶变老子”,我认为与真正修持的经验谈,都不关紧要。关于这些问题,正如清初诗人吴梅村所谓:“故留残阙处,付与竖儒争。”所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而已。
三密之一的“声密”
无论东密或藏密,对于身密做如何的争辩,但密宗之所以成为神秘的特点,它最重要的部分,便是神咒“声密”的秘密。这里所谓的“声密”,就是密宗所称三密之一的“口密”,也便是一般人所谓的“咒语”。
关于神秘的咒语问题,这是人类文化史上非常有趣,而且也很重要的事实。世界上富有历史性的神秘古国,如埃及、印度与中国的文化中,都认为它与原始的语言、文字,几乎是不可分离的文化重心。甚至,还有人认为它的历史重要性,也早在文字语言之前。但因为人类有了实用文字的进步之后,对于音声的研究,除了应用在文字言语的结构以外,便把有关声音的神秘部分,轻轻松松地归到神秘的迷信里去,而留给巫师们作为巫术的神奇运用了!只有佛教的密宗,还比较有系统地保留了印度神秘的传说,特别形成了密教的中心。但随时代的推进,就此残余仅有的密教,也将随历史文化的变迁,快要成为过去,而只有留待未来的科学去研究了。
重视咒语的神奇早在佛教之先
早在释迦牟尼之前,印度传统文化的重心——婆罗门教,素来便很重视咒语的神秘性。他们也和密教瑜伽士们的信念一样,认为咒语的作用,可以与形而上天神的心灵,直接感应而发生效力。等于修持密法念诵咒语的人,认为咒语便与佛菩萨的电报密码相似,可以呼应通灵,互相感召。因此,念诵咒语,绝对用不着去运用思维,只须深具信念,专心一志去念就好。上古的印度,不但婆罗门教,佛教如此,其他如瑜伽术以及任何教派,大体上也都相信咒语具有神奇的能力。如果从释迦牟尼所传“显教”的经典而言,他是极力破除迷信,提倡智慧上的正思维。但是积重难反,因此大乘的经典中,有时也利用梵文字母音声的作用,阐声教义的重点。例如,在中国佛教的显教中,普通最为流行的观世音菩萨所说的《心经》,其末了的一段,便是采用这种方法,利用一般人习惯的观念,qiáng调地宣说般若(智慧)的解脱法门,就是至高无上的咒语。如云:
故知般若波罗密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上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密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婆婆何。
其实,最后的咒语自“揭谛”开始,它的内容,并非是不可明说的密意。只是不加说明,反而更为有效。这如同孔子所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道理一样,有时反而更有效果。但是人们的心理总很难说,永远就像一个小孩,愈是不让他知道,愈要迫切地求知。因此也有人qiáng作解人,硬把它的内义很简单地译出说明了。所谓“揭谛”以下的意义,便是包括“自渡啊!自渡啊!快求自渡到彼岸啊!而且要快来救渡大众到彼岸啊!快快地觉悟自救吧!”等道理。但由此也可说明印度文化中重视咒语“声密”的神奇,便早在佛教以先就已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