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历史上唯一成功的河渠水利工程,也反映出我国几千年来的政治,在经济建设方面,工商发展方面暂且不说,我们这个以农立国的国家对于农田水利的问题,则始终没有解决。
引申到这里,我们透过孟子这简炼的几句话,可以看到中国历史上悲剧性的一面,存在着许许多多的问题,而一直未做到孟子所说的“使民养生丧死无憾”的程度。同时我们也了解,这“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就是孙中山先生所提出来的民生问题。而现在世界各国,各种政治思想哲学,都以解决民生问题为主。民生主义也好,社会主义也好,乃至共产主义也好,不管他们提的什么主张,何项办法,总不外乎解决民生问题。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各有各的思想,各有各的目标。当然,现在的民生主义,也就是上继孔孟所提出来的中国文化大同世界的理想。但看今日的实际情形,大同理想的实现,还有待我们各方面更多的努力。
杀人和吃人的譬喻
梁惠王曰:“寡人愿安承教。”
孟子对曰:“杀人以梃与刃,有以异乎?”
曰:“无以异也。”
“以刃与政,有以异乎?”
曰:“无以异也。”
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草。此率shòu而食人也。shòu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车shòu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
这段文章的记载上,显示出来,梁惠王大概受了孟子的影响,每谈一次话,态度就好转一次。这次的谈话,比以前几次更好得多了。他一开口就说:“我愿意虚心地专诚向你请教,听取你孟先生的意见。”所以他也没有提出什么问题来发问,只是希望孟子给他一些意见,今后治国该怎么办。这种态度,看来的确是虚心而诚恳的,存心要向孟子请教。
孟子见他那样诚恳,所以答复梁惠王的话,也是诚恳地讲实在话,一点没有虚伪客套。他以问为答地说:“一个人用棍子去打死人和用刀子去杀死人,有什么分别么?”孟子这个问题,可以说是不成问题的问题,所以梁惠王可以不加考虑地立即答复孟子:“当然没有什么分别啊!”虽然用的凶器不同,但杀人的居心,和杀死人的结果都是一样,这有什么不同呢?
在这里,我们又看到孟子谈话的高明了。真是剥茧抽丝,逐步层层深入。等到梁惠王肯定了他的这个问题以后,冷不防,话锋一转,bī进一步问道:“好了,你既然说用棍或用刀,都是一样杀人。那么我再请教你,用刀和用bàonüè不良的政治杀人,是不是就有所分别了呢?”
孟老夫子这一bī,可把一个梁惠王bī得转不过弯来了,也许当时被问得愣了一下,梁惠王心里总不肯承认在施行不良的bàonüè之政的。但是因为自己身为施政的一国之王,只好眨眨眼,摇摇头说:“当然也没有什么两样啊!”
好了,两个问题一转折,把梁惠王扣住以后,正文来了。孟子于是说:“那么,现在的君主们,厨房里存放着许多肥美的肉类,马厩里养育壮硕的马匹。可是老百姓却吃不饱,一个个面huáng肌瘦的;在城外郊野,还有人饿死在路旁。这种情形对照一下,可不等于是纵容驱使禽shòu去吃人吗?”
今天在富庶社会中过安定日子的人,或者体会不到这种景象的悲惨,而认为冰柜里多存一些肉,养上几匹马,又算得了什么?殊不知,在古代没有冰箱,也没有冰柜,而内府中的人多得很,储存的肉类不能不多,但是存久了会变质发臭,就只好扔掉。这就是所谓的“朱门酒肉臭”。至于养马,现在大家都坐汽车了,不知道养马的耗费。以前养一匹壮马,比十个人的生活费还多。要给它好的豆料、jī蛋,还要喝酒,有时候是上好的名酒。那种跑马场的赛马,还要喂整枝的人参。战马当然也要吃得很好,“马无夜草不肥”,夜晚要派人去遛马,还要给马洗澡,真是一笔大耗费。现在有些人不买汽车,因为汽车每个月的油料和保养费太高了,但比起养马来,泡车的耗费又小得多。何况当时的诸侯,并不是光养一匹马,而是养许多马。大夫gān部们也养许多马。还有成千上万的战马呢!了解了这些情形,计算一下所需的费用,那么就知道孟子所说的“率shòu食人”一点也不假了。
孟子这几句话,反映了chūn秋战国当时政治和社会状况的大概,同时巧妙地指责了梁惠王与他下面的这些大臣和gān部。另段“率shòu食人”,也等于说你梁惠王的这些大臣们,和猛shòu差不多,你如今就好比带了一批野shòu,在那里吞食老百姓的骨肉啊!所以他又劝梁惠王说:我们看到禽shòu互相残杀,弱肉qiáng食的时候,都会非常厌恶,憎恨他们,巴不得杀掉他们。而我们民族文化,作之君,作之师,作之亲,你是一国的君主,也等于是全国老百姓的父母,应该像对自己儿女一样,去爱护照顾老百姓。可是,你现在实施的政治,还免不了好像带了一群猛shòu去吃人似的bàonüè,那么老百姓又怎么不感到厌恶,你又怎么算得是老百姓的父母官呢?
孟子始终是遵奉孔子的学说的,最后他还是引用孔子的话来作结论。
在这里,先要提出一个题外话来研究一下。原文上,孟子引用孔子的话时,是用“仲尼曰”三个字,为什么不用“孔丘曰”或“丘曰”呢?我们知道,孔丘是孔子的姓名,仲尼是孔子的字。依古礼对长辈,是可以称字或号的,甚至于对同辈的人,也只称字号而不称名的,绝对不能连名带姓一起叫。孔子是chūn秋时人,孟子是战国时人。时间上,孟子已经是晚辈了。而孟子是子思门人的学生,子思又是孔子的孙子,所以孟子比孔子当然是再晚又晚辈了,所以他应该尊称孔子的字号。即如在《礼记》中子思称孔子,也称仲尼,这是中国的古礼。但是到了后来,渐渐变成对长辈不能称字号了。尤其是对自己的父亲或祖父,直接称号,反倒要让人觉得大逆不道了。
孟子在这次谈话中,把孔子的话举出来,他说:“孔子曾经说,第一个制作陶泥人用来陪葬的人,不会有后代吧!”因为他虽然没有用活人去陪葬,但所做的陪葬陶泥人和活的人一样,在心理上,还是存了以活人陪葬的想像——正如许多标榜素食的人,跑到素食馆里,大吃素jī素鸭。诚然,所吃到的仍旧是豆腐、豆皮、豆gān、面粉之类,如果心理上存了吃jī吃鸭的念头,就和吃荤没有两样。既然这种用代替品假设,而存有一点活人陪葬的心理念头都是不可以、不应该的,又怎么可以活生生地使老百姓们饿死呢?
实际上孟子是指责梁惠王上梁不正下梁歪。领头在那里率shòu食人的,就是他梁惠王。只是不便直接指责,才引用孔子这个“始作涌者”来隐喻,指责梁惠王领导无方,自己王府里那么奢侈,领导大臣们也竞相làng费,而老百姓们则无饭可吃,竟然饿死。
梁惠王念苦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