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我以前所提出的六宗之说,还不能尽概两千馀年易学关连的内容。如果加上由象数易学的发展,包括术前的杂易等,应该可归纳为十宗,除了以上所说的六宗以外,另有四宗,便是:(七)医药。(八)丹道。(九) 堪舆。(十)星相。
至于明末清初,佛教中的大师,如益和沿所著的《周易禅解》、道盛和尚的《金刚大易衍义》等,都从唐末曹dòng宗的爻象思想所开发,虽别有会心之处,但究竟不能列入易学的正宗。但上述四宗所涉及的易学,都以象数为主,比较偏向于固有的科学性质,素来不为寻章摘句,循行数墨的学者所能接受,因此在过去的学术专制时代中便被打入江湖术士的方伎之流,无法有所增益与发明,颇为可惜。
事实上,《易经》学术思想的根源,如果离开象数,只是偏重儒理,对于中国文化来说,未免是很大的损失。古人所谓“象外无词”,也便是这个意思。如果潜心研究象数的易学,配合科学思想的方法,相信必有更新的发现,很可能会替中国文化的前途,开发更大的光芒。古人虽然也有这种企图,但始终不敢脱离前人的窠臼。例如焦延寿的《易林》,京房的《易传》,南宋以后邵康节的《皇极经世》,以及假托邵康节所著的《河洛理数》,明代术数家们所著的《太乙数统宗》等易书,虽然对于易数易学别有心得,完全不采用《周易》的原意,大胆地创造卦爻辞例,便仍困于灾祥休咎的观念,演唱会作人事吉凶的判断,并未扩充到仰观天文,俯察地理,串通万物之情的境界。
清代的儒者,研究易学的风气颇盛,如王船山、惠栋、江永、焦循等,都有专著,唯仍多依违于汉,宋儒易的范围,为清代的经学生色不少,如近人杭辛斋、沿秉和颇得数的效用,亦自成家。
易学的jīng神
唐、宋以后的易学研究,应该说又建立了另一“三易”之说。这个新的“三易”观念,也是说明秦、汉以后以至现代的易学内涵“理、象、数”的三个要点。如果用现代的观念来说,“理”便是类似于哲学思想的范围,它是探讨宇宙人生形上、形下的能变、所变与不变之原理。“象”是从现实世界万有现象中寻求其变化的原则。“数”是由现象界中形下的数理,演绎推详它的变化过程,由引而知人事与万物的前因与后果。反之,也可由数理的归纳方法,了解形而上的原始之本能。
再来综合这三种内涵的意义,便可知“《易》理”之学,是属于哲学性的。“象”、“数”之学,是属于科学性的。总而言之,完整的易学,它必须要由“象”、“数”科学的基础而到达哲学的最高境界。它并非属于纯粹的思想哲学,只凭心、意识的思惟观念,便来类比推断一切事物的。
宇宙万象,变化莫测。人生际遇,动止纷纭。综罗易学“理、象、数”的明辩。《礼记·五经解》中,提到易学的宗旨,便说:“洁静jīng微,《易》之教也。”所谓“洁静”的内涵,同时具有科学性周密明辩的作用。但在明辩理性之间,倘使不从沉潜静定的涵养而进入易学的境界,稍一走向偏锋,便会流入歧途,自落魔障。故《经解》中,又说到易学的偏失,很可能会“使人也贼”。
从“理、象、数”的jīng华来看易学,由乾、坤两卦开始,错综重叠,旁通漫衍,初从八卦而演变为六十四卦。循此再加演绎,层层推广,便多至无数,大至无穷,尽“jīng微”之至。
如果归纳卦爻内在的jiāo互作用,便可了解六十四卦的内容,只有专长、坤、复、睽、家人、归妹、渐、姤、、解、蹇、颐、大过、未济、既济等十六卦象,在六十四卦的内在jiāo互中这十六卦象,每卦都出现四次。
再由此十六卦而求其内在jiāo互的作用,便只有乾、坤、既、济、未济四卦,每卦各出现十六次。
复由此类推,就可了知在此天地之间,除了乾、坤、坎、离代表yīn阳的无本功能以外,凡宇宙以外的特理或人事,无论如何千变万化,它的吉凶观念价值的构成,唯有“既济、未济”两个对待的现象而已。
由此而jīng思入神,便可了解一昼未分以前,yīn阳未动之初的至善真如之境界,可以完全体认大《易》“洁静jīng微”的jīng神,就能把握到自得其圜的妙用了。
本书译事的经过
本书的完成,说来非常惭愧。远在三年前,有一天,程沧波先生对我说:商务印书馆要翻译《周易》为白话,这个工作,原来是由刘伯闵先生担任。刘先生承诺以后,忽然作古,所以王云五先生与程先生谈起,想叫我来担任这个工作,我与伯闵先生也认识,当时听了,便冲口而出担承了此事。在我的想法,如果没有别的打扰,每天翻译一卦,至多半年可以完成。谁知开始着手翻译时,才发现许多难以解决的问题,例如:
一、译本的原文是《周易》,必须要尽量与原文原意不离谱,不可以随便说自己的易学见解,也不能独取某一家的易学见解为准。
二、上古的文字,一个字或两三个字便可代表一句话或几句话的语意。如果已经了解了古文的内涵,《周易》原文的本身,本来就是白话,用不着更加语译。现在既要用现代语来译出,既不能离经一字,又必须要加上解释字义,考证原意等工作。有时原文只用一个字,便我们需要用好多字来表达它,而且还不能作到尽善尽美。因此便要在“白话”以外,再加“讲解”,才能了解。
三、历代学者对于五经的著述和研究,包括“四库”以后的著述,如《皇清经解》、《续皇清经解》等书以外,要算有关《易经》的著述为最多。而且各家都别有会心,甚至,互相矛盾的也不少。
我们当然也不能忽略这些资料而不顾。究竟如何取裁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我当时的立意,是以汉易为原则,尽量避开宋易的解释。因为易学的内涵,虽然以“理、象、数”为主,如果真能懂得了注重“象、数”的汉易,其理自然便在其中了,“象外无词”,原是研究易学的笃论。
有了这些问题横梗在前,所以开始翻译乾、坤两卦时,便费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其馀每一个卦,原意计划用一个星期把它翻译出来,结果还是不能如愿以偿。
在这一段时间,除了手边原有收藏有关《易经》的书籍以外,还得王新衡先生的帮助,送我一套文海出版社《国学集要》第十种中有关《易经》这一全部的书籍。盛意可感,至今还欠上这笔情债。
跟着我的俗事和课务,纷至沓来,实在无法闲坐小窗翻《周易》了。所以一拖再拖,翻到观卦时,便搁笔迟延,一直没有继续工作。中间曾经写信向王岫老商量,希望另请高明完成此事,结果岫老又坚持不便改约。
去年chūn天,徐芹庭来看我,谈到《易经》译稿的事,他看我忙的可怜,便愿意替我完成其事,我当时也想叫他试试看。因为芹庭刚进师大的那一年,便认识我除了欣赏他诚朴的气质以外,还有很多难能可贵的善行,不是一般人能作到的。他是一个孝子,每个星期都要赶回苗栗乡下,赤脚耘田,帮助父母去种地。所以我就叫他先从“来注《易经》”入手,希望他对《易经》下番工夫,结果他的硕士论文照着这个目的来完成。博士论文则研究汉易,他目前偏重“来易”和汉易,从我研究“象、数”方面的朱文光博士,又远在国外,不能和他互相切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