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架只打不和,懂吗?只能打到底,再没有别的;不许认输求和。这是算旧账,是要打到底的,懂吗?总得有一个人给打垮才完事。
gān酪脸想表示不同意见--马丁能看出--但在两帮人面前他不能不顾全自己面临危机的面子。
噢,本吧,他回答道,少废话。奉陪到底。
然后两人便像两头血气方刚的小牛一样了起架来。不戴手参,憋足了仇恨,巴不得把对手打伤、打残、打死。人类万余年来在创造的过程中,在向上发展的阶梯中所取得的进步已dàng然无存,只剩下了电灯光,那是人类伟人的冒险历程中的一个里程碑、马丁和gān酪脸都成了石器时代的野蛮人,xué居野处构木为巢。两人往烂泥的深渊里越陷越深,倒退成了生命初起时的渣滓,按化学规律盲目地斗争前,像原子一样,像诸天星尘一样斗争着。撞击,退缩,再撞击,永远撞击。
上帝呀,原来我们都是野shòu!残bào的野shòu,马丁看着斗殴继续,大声嘟哝道。那话是对自己说的,他现在具有卓越的视力,有如通过电影放映机在观看。他既是旁观看,又是参预者。许多个月的文化学习和教养使他见到这种场面感到毛骨惊然了。然后现实从他的意识中抹去,往昔的幽灵及附到他身上,他又成了刚从海上回来的马丁·伊甸,在八号街大桥跟gān酷胜打架。他挨打、苦斗、流汗、流血,没戴手套的拳头一打中,他就得意杨扬。
他们是两股仇恨的旋风,声势煊煊地绕着彼此旋转。时间流驰,敌对的两帮人鸦雀无声。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凶bào残忍,不禁惶恐起来。对拼的两人都是比他们更凶残的野shòu、血气方刚的冲动和锐气逐渐消磨下去,双方都打得小心多了,谨慎多了,谁都没有占到便宜。谁胜谁败可真说不准,马丁听见有人说。然后他左右开弓时一个假动作紧bī过去,却挨了狠狠一拳反击,感到面颊被扯破了,破到了骨头。那不是光凭拳头能打成的。他听见那可怕的伤口引起的惊呼与窃窃私语。血淋漓地流了下来,但他没动声色.只是非常警觉了,因为他头脑聪明,深知自己这类人的狡猾与肮脏卑鄙。他观察着、等待着.终于佯装了一个猛攻却中途收拳,看见有金属的光一问。
把你的手举起来!他尖叫道,你戴了铜大节.你用铜关节打我!
两帮人都嗷嗷叫着,张牙舞爪地向前冲;一秒钟之内就可能打成一团,那他就报不了仇了。他急得发了疯。
你们全都闪开!他嘶哑着喉咙尖叫道,懂不懂?说,懂不懂!
人们退开了。他们都是野shòu,可马丁却是头号野shòu,是比他们高出一头的、管得了他们的凶神恶煞。
这一架是我的架,别来瞎掺和。把铜关节jiāo出来。
gān酪脸清醒下来,有点害怕了,jiāo出了那可耻的暗器。
是你递给他的,是你红头崽躲在别人背后递给他的,马丁把铜关节扔进水里说.我早看见你了,早猜到你要使坏。你要敢再使坏我就揍死你,听见没有?
两人又打了起来,打得jīng疲力竭仍然不停,打到疲倦得无法衡量,难以想像,打到那帮野人从满足了嗜血的兴趣到被那惨象吓坏了。他们不偏不倚地提出双方停战。gān酪脸差不多要倒地而死或是不倒地而死,他那险给打得成了一张十足的gān酪皮①,成了张狰狞的鬼脸。他动摇了,犹豫了;可是马丁扑进人群又对他接二连三地打了起来。
①gān酪皮;即面色修白、肿胀、伤痕累累。见本章gān酪脸注。
然后,大约过了一百年,gān酪脸猛然垮了下去,可就在一阵混乱的击打声中突然出现了响亮的折断声,马丁的右臂垂了下来,他的骨头断了。那声音谁都听见,也都明白。gān酪验也明白,便趁对方山穷水尽之际拳头雨点般地打了过去。马丁一帮冲上前来劝架。马丁被打得晕头转问,仍发出恶毒却也认真的咒骂,叫他们闪开。他怀着最终的凄凉与绝望抽泣着、呻吟着。
他用左手继续打了下去,他顽qiáng地、晕晕忽忽地打着。他访怫听见遥远处那群人在恐怖地嘁嘁嚓嚓地议论。其中有一个嗓子颤抖地说:这不叫打架,伙计们,这是杀人,我们得挡住他们。
可是并没有人来挡住。马丁很高兴,用他那唯一的胳膊疲劳不堪地无休无止地打了下去,对着眼前那鲜血淋漓的东西狠命地打。邵东西已不是股,而是一团恐怖,一团晃来晃去、吭味吭陈难看已极的没有名字的东西。那东西坚持在他昏花的眼睛面前不肯离开。他一拳又一拳地打着,越打越慢,最后的活力点点滴滴地往外渗出。打了许多个世纪、亿万斯年,打到了天老地荒,最后才隐隐约约感到那难以名状的东西在往下垮,慢慢地坍倒在粗糙的桥面上。他随即耸立到了那东西上面。他双腿颤抖,踉跄着,摇晃着,在空中抓烧着,想找个依靠。用自己也不认识的声音说道:
你还想挨揍不?说呀,还想挨揍不?
他一遍一遍地bī问,要求回答,威胁着,问那东西还想不想挨揍--这时他感到团伙的同伴们扶住了他,为他拍背,给他穿衣服。于是眼前一黑,人事不省了。
桌上的白铁皮闹钟前附着,头埋在手臂里的马丁·伊甸却没有听见。他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想。他绝对地在重温着昏死在八号街大桥上的那个旧梦,现在他也昏死了过去。眼前的黑暗和。心里内空虚持续了一分钟之久,他才死人复活一样蹦了起来,站直了身子,眼里燃着火,满脸流汗,叫道:
我打垮了你,gān酪脸!等了十一年,可我打垮了你。
他的膝盖在颤抖,他感到虚弱,摇摇晃晃地回到chuáng边,一屁股坐在chuáng沿上。往昔的日子仍然支配着他。他莫名其妙地望着小屋,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直到瞥见了屋角的稿件。然后回忆的轮子才飞掠过四年的时光,让他意识到了现在,意识到了他翻开的书和他从书本中所获得的天地、他的梦想和雄心,意识到他对一个苍白的天使一样的姑娘的爱情。那姑娘敏感、受宠、轻灵,若是看见了刚才在他眼前重演的旧日生活,哪怕只一瞬间,她也会吓坏的--而那却不过是他曾经经历过的全部肮脏生活的一个瞬间。
他站起身子,来到镜前,对着自己。
你就这样从泥淖中爬出来了,伊甸,他庄严地说,‘你在朦胧的光中涤净了眼睛,在星群之间挺起了双肩,你在做着生命要做的工作,‘让猴与虎死去'①,从一切古往今来的力量中获取最优秀的遗产。
①让猴与虎死去:见A.丁尼生《悼念》一八节本行。意为让野shòu消失。
他更仔细地审视着自己,笑了。
有几分歇斯底里,还带几分浅薄的làng漫,是么?他问,没关系,你汀垮了gān酪脸,你也能打垮编辑们的,哪怕要花去你两个十一年的时间。你不能到此为止。你必须前进。你得一走到底,要知道。
第十六章
闹钟响了,马丁惊醒过来。闹声很突然,若换个体质不如他的人怕是连头都会闹痛的。但他虽然睡得很熟,却像猪一样立即警觉起来.脑子也立即清醒了。他很高兴五小时的睡眠已经结束。他仇恨睡眠,一睡着就什么都忘了。而他有太多的事要做,太丰富的生活要过,一分钟也不舍得让睡眠夺去。铃声还没与完,他已连头带耳朵钻进了洗脸盒,叫冷水冲得直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