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杀也,无不成也”这种境界,庄子起了个名字,“其名为撄宁”,这种境界,借用佛家的名词叫“自在”, 但是自在是讲原则, “撄宁”是讲现象。“撄宁者,撄而后成者也。”什么是“撄宁”?得了道成功了还在这个世间,不会离开这个世间,但他把握到了万物的根本,同婴儿拿到一个东西一样。婴儿生下来不到一百天,拿一个东西好象拿牢了,但是他没有用力,婴儿是“握固”,大拇指放在里面捏个拳头。人到了死的时候就要抓了,什么都想抓,只有死了才不抓了。这里面学问大了,什么理由?很多理由,这就是告诉你人生,这就是道。“撄宁”就是这样,若有若无之间,安详而宁静把握的很牢,这就自在。庄子前面讲道“可传不可授”,这里他又借女仙和我的一个同宗南伯子葵之口传了道。
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曰:“闻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洛诵之孙,闻之瞻明。瞻明,闻之聂许。聂许,闻之需役。需役闻之于讴。于讴闻之玄冥。玄冥闻之参寮。参寮闻之疑始。
南伯子葵听了以后就起了怀疑,这一套是什么人传给你的?女仙说:“闻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洛诵之孙,闻之瞻明。瞻明,闻之聂许。聂许,闻之需役。需役闻之于讴。于讴闻之玄冥。玄冥闻之参寮。参寮闻之疑始。”这些名字都不可考了,这些名字后来道家都归于神仙。下面的小字是郭象的注解,不过我还并不同意他的注解。其实这些是比喻,是庄子的寓言。等于我们听鬼故事一样,“唉呀,你讲得吓死人,你看见没有?”“没有,是从我表兄那里听到。”去问表兄,表兄说是外婆讲的,问外婆,外婆讲某家老太太说的……实际上这是讲修道作功夫一步一步地境界,这是庄子在这里卖了一个关子,“副墨之子”是讲开始修持时,闭着眼睛黑dòngdòng的;慢慢定久了,耳根清静了,就是“洛诵之孙”,再修久了就使“瞻明”,就是庄子前面讲的“虚室生白”,有一点光明出来了;“聶许”就是光明里面有个东西,“需役”,这个东西会动的;“于讴”用佛家来讲,就是耳根圆通了,耳根圆通后,“玄冥”才是完全空的境界,空到了极点,还不是道德究竟,进一步是“参寥”,“参寥”是非常远大非常广的东西,所以后代有一个学者,他自称“参寥子', 是学神仙的道家人物,有很多著作,他的名字出自这里。“疑始”等于佛家讲得“无始之始”,是一个没有起点的起点,因为这个宇宙是一个圆形,佛家就定了一个名称叫“无始之始”,庄子就叫“疑始”。
在庄子的时代,佛教并未进入中国,但是,庄子同佛家的思想完全一样,这就是列子所讲的“东方有圣人出焉,西方有圣人出焉,此心同,此理同。”凡是真理,只有一个,没有两个。得了道的人,在不同的地区弘扬道,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而已。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生死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曲偻发背,上有五管,颐隐于肩,肩高于项,句赘指天,yīn阳之气有畛。”其心闲而无事,蹁跹而鉴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子祀曰:“汝恶之乎?”曰:“亡,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jī,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枭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悬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
安时而处顺
庄子讲完了道,道怎么修,道有什么境界,他又从另一角度开始讲了。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生死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在一起讲,他们用人体来做比喻,谁能够把虚无当头,把生命当作脊背,把死亡当作屁股,换句话讲,一个人随时在空灵之中,活着无所谓,就那么活着, 死了就把身体丢下来,像拉一堆大便在地方一样。如果世上有一个人能够懂得,活着同死亡是一体,是道的一个过程一个现象的这个道理,那我们就可以同他坐朋友了。你看,或则四个人很可恶吧,傲视天下人,好象天下没有一个人可以作他们的朋友。他们说完后,“相视而笑,莫逆于心。”后来文学里,称好朋友是“莫逆之jiāo”,就出自这里。怎么叫“莫逆”呢?“逆”是反对,“莫逆”是没有反对,心心相印,彼此都是完全统一了。
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曲偻发背,上有五管,颐隐于肩,肩高于项,句赘指天。
后来子舆生病了,如果我们去看病人,一定带点花或者水果去,并且问一问,病是不是好一点了?子祀去看子舆却不是这样,子祀问:你现在好伟大呀,“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生命的主宰弄这一个身体吧我们拘束住,我看你刑期够了,快要解脱了。你看这个“造物者”造的人,好可恶。“曲偻发背,上有五管,颐隐于肩,肩高于项,句赘指天”,用一个骨架子几十斤肉就把我们拘束住了,我们人体不是完全直的,背驼起来,上面弄一个头,头上弄五个dòng。
yīn阳之气有畛,其心闲而无事,蹁跹而鉴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
两脚有毛病的人,形体不正,自己对着井水看,古人镜子少,就对井水照影来看自己的像。自己就很感叹,生命的主宰弄这么一个身体吧我们拘束住。在中国文化道家学术思想中,“造物者”代表了天地造万物的功能。这个功能,在宗教家看来,就是某一主宰,在哲学上就是所谓的“第一因”,中国文化没有这一套,把这些宗教哲学问题都扒掉了,另外给他一个名称“造物者”,没有加上神秘的观念,就是很普通了。
子祀曰:“汝恶之乎?”曰:“亡,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jī,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枭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
子祀问:你讨不讨厌我们的这个身体?子舆说:一个人亡掉了我,长得漂亮不漂亮,形体属不属于我,生与死等,都没有关系了。庄子在文学上有两个特有的词,“庸讵之”和“浸假”,这两个词都是虚字助语词,相当于现在“这个”“那里”等。“浸假”就是假使之意。子舆说:假使天地把我们的左臂化成jī,那很好嘛,那就不用买手表了。古人没有手表没有钟,就靠jī定时的打鸣声和猫眼睛的变化,这两个天然的大钟来定时间。“时夜”就是公jī叫。假使把我们的右臂变成弹,那就拿来做弹子用,把鸟打来后烤来吃了;假使从后头开始到达屁股这里,变化成轮子,只要我的jīng神还在,我就把jīng神变成鸟,来拉轮子走,不用另外叫计程车了。一个得道德人,随便怎么变化,都不受什么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