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桢后来又修了庄严寺,是北美洲很大的一座庙子,有人再三要求我去,几十年我都没有跟他碰面,我到美国也没有跟他碰面。庄严寺现在住着一个老和尚,叫显明法师,东北人。这位法师当年抗日战争时,有一段真实的历史故事。
当抗战打了五六年的时候,发现日本人在捣鬼,修降伏法想打败中国。佛教密宗分有东密、藏密。印度密宗在中国唐朝时到中国的,到了明朝,中国人不大喜欢,就流传到日本去了。日本高野山完全是修密宗,在中国学术上,这一部分的总名称叫“东密”。中国民间画符、念咒、捉鬼这些东西,很多都与密宗相关。中国正统文化讨厌这个,但是印度及中国藏区比较欢迎,日本也保留了这些。
日本高野山的密宗,原来只有男和尚,不准女人上山,是对女性的歧视。后来有个日本的女性要上山修行,也就是我们在台湾这个阶段,但是高野山的和尚绝对不答应。这个女的很不服气,一发愤,自己在山脚底下搭茅棚修行,后来开悟成道。你看,天下的女性真了不起!看到她成功了,结果高野山现在开放,女性可以上去了。
藏密是在西藏扎根的,跟日本的密宗稍有不同,在唐代时传到汉地。西藏的密宗有宁玛派、萨迦派、噶举派、格鲁派,也有叫红教、花教、白教、huáng教的。象达赖、班禅是格鲁派的。你们听说的黑教,并不是佛教的,那是西藏原始宗教,也叫苯教,以咒术为主,在佛教进西藏以前就有了。
刚才讲到抗战时,我们发现日本人一边打仗,一边请高野山的密宗修降伏法,要把中国人打败。所以抗战第六年时,在重庆,国民政府让民间发动“护国息灾法会”,是一个很大的法事,保护自己国家,把日本的法力打回去。当时请了两位大师主持,一个是禅宗大师虚云老和尚,主持显教的显坛;密宗的坛场,请了白教的活佛贡噶呼图克图主持;这两位都是我的皈依师父。师父有皈依师父、学法师父、剃度师父,各种师父很多。至于皈依的师父,像我就很多,当年学佛,看到和尚有道就皈依,有些没有跟他学,就是结个缘,等于密宗的结缘灌顶。密宗的灌顶分很多:结缘灌顶、传法灌顶、智慧灌顶,有各种的灌顶。
这是上课以前的闲话。讲到庄严寺显明法师,应该有九十多岁了,他是我把他送去美国的。当年我们在重庆时,因为“护国息灾法会”是虚老主持,我们见虚老时,就看到了显明和尚。我第一眼看到他就很喜欢,这个和尚像个和尚,人高高大大,相貌很圆满。圆满的像是什么样呢?就像玄奘法师的大弟子窥基法师,也像玄奘法师的相,很像样。
这个时候,日本人已经打到缅甸了,英国人被他打得落花流水。中国组织了青年军,叫做“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号召兵源。青年军都是中学以上有知识的学生,不读书了,出来从军打日本人。所以杨麟到了重庆也参加了青年军。历史上很多的小事情都是大事情,但是被大家忘记了。
当年我们在重庆狮子山,修护国息灾法会时,两位师父有空了,我们就和他们聊天。当时一起聊天的还有戴季陶,他是国民党革命元老,跟随孙中山先生的,也皈依虚云老和尚和贡噶师父。有一天晚上谈话,我还记得,他们说全国的青年为了救国,那么响应,到处都有人参加青年军,天主教、基督教都有人去,可是没听说佛教界的青年和尚肯去参加。这个好像不大好意思吧!这位显明和尚就说了:“佛教没有人去,那我去。”所以显明和尚就去参加了青年军,那个时候青年军的总政治部主任是蒋经国,他就在总政治部做事,我们也这样分开了。
若gān年以后,我已经在台湾讲课了。至于沈家桢在美国那里两个大庙子,请一个和尚当方丈,不到一年,不合适走了;另请一个不久又走了,不晓得什么因缘不合,都分开了,所以很辛苦。据说沈家桢的太太很有钱,但很节省。人家告诉我,她节省到这么一张手巾纸,用湿了以后都不丢的,贴在窗子玻璃上,gān了以后拿下来再用,她那么节省,那么有钱,那么会做善事。后来,我在台湾办十方书院讲课,有人告诉我,有个东北人雷宇霆居士,在外面讲经说法,讲得非常好。我说从前在大陆没有听过呀,你们查查看是什么人?后来有人说他认识我。我说我在大陆没有居士朋友叫雷宇霆啊,既然他说认识我,我去看他,或者他来看我就是了嘛。他说他不来看你,他怕你。我说为什么?他说怕你看不起他。我说哪有这回事,那我去看他吧。
结果有一天他来了。我一看,我说是你啊!你是显明嘛!当年是虚云老和尚的首座,帮忙大和尚的,等于教务长。我说我不晓得雷居士就是你啊,你怎么不来找我啊?他说我不敢,怕你骂我。我说你为国家牺牲,不当和尚,去当青年军,现在又出来弘法,我应该尊重你,为什么骂你?然后他告诉我,他住在阳明山,可是佛教界他不大来往,他想这些佛教界人士不会了解他,看不起他做了和尚又还俗当兵,实际上他是为了救国去的。他是天台宗的传人。
后来我说,我们俩是老朋友,你赶快到我这里教书;就请他来上课。我问他以后想做什么?他说,中国的佛教已经没有办法了,包括台湾也不行,我想走了。我说,你想到哪里去?他说,到泰国去,泰国佛教比较兴盛。我说,你还想做和尚吗?他说,当然啰!我现在是居士,穿这个普通衣服,到泰国我就恢复僧相。可是去泰国手续不好办,办了好几年也办不通。我说泰国有什么好玩,要么到美国!他说,美国想去啊,办不通啊,我说有办法。他有一个女徒弟很好,到现在都服侍他,他要去必须带她。你们一听,好像和尚带一个女人有问题,我从来不考虑这些。人家对他那么恭敬,年纪相差等于父亲带一个女儿,而且他身体也不好了,这个女的也不结婚,跟他学佛,多好一件事。我说两个人啊,我来办,马上把你们办出去,充其量花钱嘛!我就讲了一声,朋友们都来帮忙,就把他们办到美国去了,一直到现在还在庄严寺。
为什么介绍这一段?你看我讲话,乱七八糟转了一大圈,就是由这位胡松年居士引起的,他是庄严寺的常务委员。在纽约,他们华侨里头有很多都学佛。他昨天还提出来,有一批华侨都修准提法,很想我去给他们灌顶。现在答复你,我那么大的年纪,也不会再到美国去了。
把显明法师请回来,他也不gān。他原来是说不敢回大陆,大陆认为他是国民党。我说哪有这个话!你是为救国牺牲自己啊!他说我在蒋经国那里政治部下面做政治教官。哎呀,我说我也是政治教官,你就不要考虑什么国民党、共产党问题了,还是回大陆吧,天台宗没有人了,你还不把天台宗传回去吗?他说,你去我就去。我说我一定回去的,所以我现在回来了,也想把他请回来。但是我心里真不敢,九十几岁的人了,把他请回来,我自己都老了,老人还照应老人,多痛苦啊!
现在这位胡居士,跟我通信多年,你看他那个样子,很规矩很老实的,常常提一些问题,文章也好,见解也好。他昨天说,那么多年的通信,积累起来有这么一本了,可以出一本书。他叫我看看,看哪些该发表,哪些不该发表。我还没有时间看。他每年都回来看我,很多问题当面谈的。他最近的通信,就提到生死问题,因为看了密宗《西藏生死书》,还有老的一本《中yīn救度密法》,讲到人死的时候,怎么超度帮助他们,这类的问题。这两种书现在外面有英文版,我们这里的人,不大留意国际知识的,现在美国人研究生死问题,认知问题,都是这些引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