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孜孜以求的始终是个人的独特和优异。他说:"我的道德应当如此: 夺去人的公共性格,使他成为独特的……做成别人理解不了的事。"《尼采全集》第11卷,第238页。"个人的优异,这是古代的美德。公开或秘密地降服,顺从,这是德国的美德。"他厌恶康德,因为他认为康德哲学是在曲折地教人服从。《朝霞》第207节。《尼采全集》第4卷,第208页。
"健康的自私"所倡导的是一种自爱、自qiáng、自尊的jīng神。"你自助,然后人人助你。"《偶像的huáng昏》: 《格言与箭》第9节。《尼采全集》第8卷,第62页。要把立足点从依靠上帝或他人得救转移到自力更生上面来。这种自爱、自qiáng、自尊的jīng神,非常典型地表现在对于侮蔑和痛苦的态度上。你受了侮蔑,你不要为自己辩解,而宁肯负着玷污,只是为了不给卑劣的侮蔑者以yīn险的快乐,使他能够说:"他感到这事很重要呀!"参看《朝霞》第472节。你遭受了痛苦,你也不要向人诉说,以求同情,因为一个有独特个性的人,连他的痛苦也是独特的,深刻的,不易被人了解,别人的同情只会解除你的痛苦的个人性,使之降为平庸的烦恼,同时也就使你的人格遭到贬值。参看《快乐的科学》第338节。
第42节:第五章 "自我"的发现(7)
在尼采看来,"健康的自私"以生命力的qiáng盛为前提,由此他得出一个判断自私的价值的标准,即在于生命力的qiáng弱。"自私的价值取决于自私者的生理上的价值: 它可能极有价值,也可能毫无价值,令人鄙视。每一个人均可根据他体现生命的上升路线还是下降路线而得到评价。确定这一点后,他的自私有何价值的问题也就有了一个标准。"《偶像的huáng昏》。《尼采全集》第8卷,第140页。这里牵涉到尼采对于"个人"与"类"的关系的看法。他认为,个人不是一个孤立的个体,"他决非自为的,不是一个原子,不是'链中之一环',决非过去的纯粹遗传,--他还是到他为止人的一条完整的路线本身"。《偶像的huáng昏》。《尼采全集》第8卷,第141页。也就是说,个人不只是类的一员,而且是整个类的素质的体现者,是"整个链条,肩负着这链条的全部未来的重任"。《尼采全集》第16卷,第151页。人类的发展程度并非全部个人发展程度的平均值,而是体现在最优秀的个人身上。这样,优秀个人就成了社会发展的目的,而这些优秀个人又"在寻求达到一个比人更高的类",《尼采全集》第11卷,第238页。即把自己当作"超人"诞生的手段。按照这样的理解,尼采认为,那些体现下降、衰退路线的个人,他们的自私毫无价值,因为他们的衰弱的生命力决定他们只能有一些猥琐卑劣的私欲;唯有体现上升路线的个人,才能具有高贵的健康的极有价值的自私,他们的自私是他们蓬勃的生命力的展现和qiáng化,总体生命正是依靠他们的这种自私而向前迈进。
尼采谈到"生理上的价值",不过他的意思并不是指体格的qiáng弱,而是指一种内在的生命活力,这种活力是jīng神创造力的基础。尼采在理论上并不否认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特的自我,都有自我创造的可能性,照此说来,一切个人的"自私"都可能是健康的,其价值可能是相等的。可是,现实生活中人们的不自爱、不自qiáng的表现又使他失去信心,把希望寄托在少数优秀个人身上。他似乎是说: 人人都应当是qiáng者;然而,既然事实上只有少数人是qiáng者,就让他们来统治多数人吧。我们赞成前一句话,反对后一句话。我们赞成一切人个性的自由和全面发展,反对任何形式的贵族主义,不管是血统贵族还是jīng神贵族。尼采怀抱振兴人类的渴望,可谓激进,但是在如何振兴人类的具体途径问题上,他所设计的方案却又极为保守,总是脱不开贵族政体的陈旧观念。他不满于资产者社会的现状,但在社会学说上他提不出更进步的社会理想,反而一再缅怀和主张早已过时的带有浓厚奴隶制色彩的等级社会。这是尼采思想中最触目的矛盾。
第43节:第六章 向理性挑战(1)
第六章向理性挑战
尼采: 在世纪的转折点上
第六章向理性挑战
生命僵死之处,必有法则堆积。
--尼采
欧洲近代是理性主义胜利进军的时代。在这个时代的入口处,培根的名言如号角响彻云霄:"知识就是力量!"这位近代哲学与科学之父甚至在人与知识之间划了等号:"人即心灵,心灵即知识。一个人知道些什么,他就是什么……"人类自豪地发现,从自己心灵中闪she出来的理性光芒普照万物,使人类成为世界的真正造物主。没有人怀疑理性的至高无上的意义。英国经验论者和大陆唯理论者实质都是理性主义者,他们所争论的仅仅是逻辑范畴的来源,而对于人类必须依靠逻辑范畴和逻辑推理指导生活这一点并无分歧。法国启蒙学者也是理性主义者。对于他们来说,"一切都必须在理性的法庭面前为自己的存在作辩护或者放弃存在的权利。思维着的悟性成了衡量一切的唯一尺度。"《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56页。
德国古典哲学家更是理性主义者。在黑格尔那里,甚至连世界也变成了自我推演的逻辑范畴。
这是刚从宗教信仰下挣脱出来的人类理性,犹如一切初获解放者一样,它无忧无虑,信心十足,度过了一个充满希望的时期。然而,这个时期终于结束了,人们发现,理性的自夸也是一种幼稚病,而"理性的王国不过是资产阶级的理想化的王国"。《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57页。
非理性主义思cháo在西方崛起了。这股思cháo以不可抵挡之势摧垮了近代思想家们苦心经营的理性王国,泛滥于哲学、社会学、心理学、文学艺术等一切文化领域,迅速上升为现代西方社会的主流思cháo。
现代西方哲学家对于近代理性主义的批判,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理性主义立场的本质在于把逻辑思维提升到至高地位,而逻辑思维不过是人与外部世界相联系的一种工具。这样,理性主义就把人类的注意力引向外部世界,把人类生存的意义归结为依靠逻辑工具掌握和支配外部世界。在理性主义统治下,人们迷信科学万能,热衷于追求知识,从事外在的物质活动,忽视了人的内心生活。
第二,理性主义哲学公开或隐蔽地假定世界具有一种逻辑本性,由于这种逻辑本性,世界一方面能被人类思维所把握,另一方面其发展的进程也保证了人类目的的实现。倘若现实世界并非如此,理性主义者就把它视为虚假的现象世界,而断定其背后还有一个真实的本体世界。这种旧式的本体论是哲学的最大迷误。
第三,理性主义哲学把人视为受逻辑支配的理性动物,它既不去探究逻辑思维本身的非逻辑起源,也完全无视潜藏在理性思维下面的真正支配人的意愿和行为的无意识领域。因此,它对人及其认识的了解是表面化和简单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