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和他的三位夫人_桑逢康【完结】(4)

2019-03-10  作者|标签:桑逢康

  夜色已经深深了。郭开贞好像在千里之外遇着了故人一样,十分爱惜地把那部《文选》从书架上取了下来。张家这一晚特别热闹,好些人猜拳、赌酒、打牌、抽大烟闹了一夜,而郭开贞摊开《文选》一直读到天亮。其中江淹的《恨赋》尤其使他感慨万千:“恨而成赋,足见古今恨事之多也!”

  他觉得自己的这次草率结婚,实实在在是一场灾难。这两天的婚礼,对他来说是名副其实的“结婚受难记”。

  婚后第五天,郁郁寡欢的郭开贞便坐船去成都了。这一年的暑假曾回家居住,但他每天晚上都睡在厢房的长凳上,绝不和张琼华同房。

  虽说“隔着口袋买猫儿,jiāo订要白的,拿回家去竟是黑的”,但郭沫若的童贞自是被破坏了的。张琼华则“嫁jī随jī,嫁狗随狗”,从此她便作为有名无实的郭沫若的原配妻子恪守妇道,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活寡,一个地地道道的封建婚姻制度的牺牲品。

  峨眉山月空自圆。大渡河水空自流。张琼华在郭家空自做着一世的客。这位被重重封建礼教紧紧束缚住的女子,独守闺房,孝敬公婆,对郭沫若从未产生过哀怨的情绪。她虽无西施般貌,huáng氏①般才,但她有一颗忠厚的善良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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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诸葛亮娶huáng承彦之女为妻,huáng氏虽貌陋而有奇才。

  和郭沫若结婚时用过的家具,她一件一件都擦拭得gāngān净净,光亮如新。郭沫若居家时读过的书籍,用过的文具,写的作业本和手稿,学校发给他的毕业证书,陆续寄回来的书信……所有这些,张琼华全都当作圣物一般珍藏起来。这样做与其说是出于对郭沫若的爱情(这是她所不懂的),不如说是一个旧式女子对丈夫应尽的妇道。

  郭沫若和他的三位夫人--(二)佐藤富子

  (二)佐藤富子

  1916年8月初的一天,郭沫若从冈山来到东京。在这之前,1914年1月,他从北京出发,经朝鲜到达日本,考入东京第一高等学校预科,在东京住了一年半的时间。预科毕业后被分发到冈山的第六高等学校医科继续学习。因为有人误把他称作“开贞女士”,所以他根据故乡的两条河名沫水(大渡河)和若水,取了“郭沫若”的名字,并一直沿用了下来。

  他这次到东京来,是为不久前去世的友人陈龙骥料理后事的。天气很热,他又急着办事,所以步子走得很快。经过了许多大街和侧巷,来到了陈龙骥曾经住过的京桥区圣路加病院。在洁白而又宁静的走廊里,郭沫若无意之中见到了一位年纪很轻的看护。她的身高约有1米67左右,在身材一般都较矮的日本女子中,要算是佼佼者了。她体态丰润,皮肤白嫩,圆端端的脸庞上闪耀着一双灵活的眼睛,脸颊上则晕着粉红,显露出一个艳丽少女的妩媚。

  这就是佐藤富子,是年二十二岁。

  大约在一个多星期以前,有一位身穿一高校服、个子不高的中国学生患病住院,陪同前来的有十多个人,也都是学生模样。佐藤富子前来看热闹,她把头从窗外探进病房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面容白净的学生,他的脸色和病人发青的瘦削的脸庞恰成了鲜明的对照。富子的性格素来毫无顾忌,乐观开朗,她独自悄悄地笑了。第三天下午,富子正沿着走廊向前门走的时候,迎面又遇到了那个面容白净的学生。当时她主动打招呼说道:“你那位同学的病可不轻呀!”

  面容白净的学生也许感到有些突如其来,脸刷地一下红了。他慌慌张张地继续往前走去。富子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学生怎么这样腼腆呢?她转过身来,有意识地和他并肩顺着走廊往回走,可是一直走到病房,那个学生连一句话也没说。当天病人转到了养生院。

  这个面容白净的学生就是郭沫若。

  今天在走廊里,佐藤富子又遇见了他,就好像有什么缘分似的。

  “你好!”她又主动招呼起他来了,脸上笑微微的,又用双手按着膝盖鞠了一躬。这是日本女子见人时的一种礼节。

  在这位年轻的护士面前,郭沫若不知怎的有些脸红起来了。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混和着欣喜和艳羡——掠过了他的心头。“这回总要说上几句才好,不然就太没有礼貌了。”他想,于是就镇定了一下自己,向佐藤富子说明了来意:

  “陈龙骥君有张X光线的摄影放在病院里,我今天特地来索取。”

  “陈君?就是你的那位友人么?”佐藤富子想了一想,态度友善地问道。

  “嗯嗯。他进了一高之后,得了肺病,从杏云堂转到圣路加,又从圣路加转到了养生院。”

  “陈君的病好些了么?”

  “8月初一在养生院故去了……”

  郭沫若伤感地回答说。佐藤富子是个温柔善良、极富有同情心的女子,一听说他的友人已经死了,眼睛里便顿时流出了悲悼的眼泪。接着她又安慰郭沫若道:“陈君是到上帝身边去了。我们以后都要到上帝那里去,天国才是归宿呀!”

  她说话的时候,爱把头偏在一边,又时时爱把眉头皱成“八”字。郭沫若注视着她的眼睛,觉得佐藤富子的眉目之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圣洁的光辉,令人肃然起敬。

  与此同时,佐藤富子也在注视着郭沫若:苍白的面孔,紧紧闭着微微翘着的嘴唇,眉间额上如不十分注意时很难看得出来的皱纹,钝郁凝滞的眼光……这一切都表示出这位年轻人受到了超出他年龄以上的、内部的不安和外界的刺激。

  “啊啊,看来他也是一个不幸的人哪!”佐藤富子心里暗暗地想着。于是又说道:“x光影片寻出来后,我会给你邮去的。请问寄到哪里呢?”

  “请寄到冈山第六高等学校第三部医科。我在那里读书,明天就回去。”

  “哦,你是未来的医生!”佐藤富子欣喜地说道,黑耀石般的眼仁分外放出了光彩。“我真喜欢学医的人,你们学医的人真好!”

  郭沫若笑了笑,诙谐地说:“没有什么好处,只是杀人不偿命罢了。”

  “啊啦!”佐藤富子惊叫了一声,随即又好像注意到她的声音高了一些,急忙用右手把口掩了一下,说:“哪有……哪有那样的事情呢?”

  郭沫若脸上又微微红了,在他心里漾起了一阵莫名的骚动,比刚才初见时又qiáng烈了几分。

  正当郭沫若无谓地揣想的时候,佐藤富子把陈龙骥生前的X光照片寄到冈山六高来了。她还用英文写了一封长信安慰郭沫若,信中说了许多宗教上的教训。

  原来佐藤富子是一位虔诚的基督信徒。她生于1895年(明治二十八年)4月5日,仙台人,父亲是位牧师。在美国人开办的教会学堂尚jiong女校毕业后,这位年轻的日本姑娘立志献身于慈善事业,便不顾父母的反对,只身一人从仙台来到东京,在京桥区圣路加病院当了看护妇。

  郭沫若一遍又一遍的读着佐藤富子的来信,真正感受到了一种带着苦味的甜蜜。既在国内饱受包办婚姻之苦,又在异邦备受欺侮之痛,这时的郭沫若得到了这样一位日本女子的尊重、同情与爱怜,恰如在苦难中遇着了圣母玛丽亚一样,怎能不叫他万分感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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