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被拥抱在我哥哥的温暖的怀里。把什么事情都丢掉,赶早到你那儿去,但是我不能够。
太使你担心了,我不知道该怎样向你感谢,但是哥哥,我的心你想来是知道的,你想来是dòng察的。
学期末不知道你是怎样地多忙哟。请你珍重,专心,我朝夕在为你祈祷。在充分的努力之后又有种种的希望出来,愉快的休假不是在后面等着的吗?一个月的光yīn完全会和梦一样过去的。请你千切不要懈怠,倾倒全身的力量去从事于钻修。
想写的很多,但反而会妨害你,就写这一点罢。珍重!
哥哥,你不是在为你自己用功的。哥哥,你的身上真是有许多的责任。第二的新兴的中国要全靠哥哥们创造呢。我想到哥哥的祖国和其他种种的事情,哥哥的心我觉得能够dòng察,我真个在流眼泪。我的对于qiáng者的猛烈的反抗心化为对于弱者的热烈的同情之泪横溢而出。我将来假如能够尽我的能力所及为我哥哥为我哥哥的祖国鞠躬尽瘁的时候,我真是幸福。但我想到怕只有作我哥哥的累赘便过送一生,我却真是悲郁呢。
哥哥,你不幸有我这样的一个愚蠢的妹子,你请不要灰心。无论到什么时候,无论到什么时候,只要你还生在世上,都请把我带去罢。
在这世间上除你而外没有可凭依处的,没有可缒系处的我的身子,不怕就是怎样的罪恶,我也还是离舍不了我的哥哥。我的心怎么成了这样地软弱的心哟。
好,不再写了。随时都是写的这样软弱的软弱的痴情话,真是对不住,我现在有不得不求我哥哥的一件事情:我哥哥既然成了信徒,我请你把我以前到现在写给你的信一切都焚毁了罢,一通都不要残留!
珍重罢,我最爱的主人。
第三十六信 十二月六日夜
从昨天起一连接到了三封信,今天清早和晚上便接到两次,在未开信之前我先感着不安。读了之后,觉得我的哥哥是太殷勤便愈见不安了。但是我知道你的身体好,你在用功,我也很安慰。我也是比从前健康地劳动着在,请你卸念,试验近了,就好象我自己在受着不得不受的突然而来的试验一样,我真是放不下心来。万一你的成绩一不好时,这都是我的不是呢。假使不幸有那样的事情,我不知该怎样向我哥哥谢罪。哥哥,你请不要使我尝着这样的悲哀罢!
哥哥,你的英文诗《影和梦》真是美。
哥哥很是一位思想家兼文学家,有暇的时候请你务必作些来寄给我看罢。我能够得你这样待我,我是怎样地欢喜哟。
我在从前也曾从事于创作,但是现在我时间也没有,思想也没有,我是不成功的了。
从前我做过一篇梦的诗剧,我叙述一位残废的乞儿在朔风凛冽的冬夜横身在桥下的枯草上,但他所梦的却是华美的王宫。从这梦里醒到现实来,这乞丐对于纷华的尘世所起的解悟的嘲笑和超越的情怀,我细细地咏叹了一遍。我读了哥哥的诗,约略地又回忆了起来。
到了现在是什么也不成功了。认真想起来,世上的一切真没有一样不是梦影呢。
哥哥,你千切不要找房子,我心里觉得不安终不能去。不怕我就想去得要命,但我不去恐怕要于我哥哥有益或者于我们两人都有益呢。假使一有错误,或者一招了世人的误解,我倒不要紧,我哥哥今后还不得不过六年的学生生活,要使一下铸出一个终生的大错时,怎么好呢?我这样想那样想地,觉得凡书都不能如意也是当然的事情。便是自己的心不也是不能如意的吗?
并且在两个月之内我也不能离开这儿。这原因是前月我和另外一位女友破坏了一件重要的器具,这器具是很高贵的,并且说是在日本也买不出来。我本是出于不注意,但是错误了也没有法子。所以我受了两个月无报酬地劳动的处罚。总之chūn天不久便会到了,稍稍温暖了我定要离开这儿,或者是我往哥哥那儿去,或者是哥哥到我这儿来(chūn假的时候哟,三月末呢),都好。
哥哥,你成了耶稣教信徒真是可喜可贺的事情,但是哥哥你要成为信徒,便不得不从一切的罪恶离开。过去的事情你要毫无遮饰地忏悔才行。一遮饰时便有贰心,这是最不好的呢!
总之你成了信徒是可恭贺的。
“袴子”短了些吗?请恕我,下次做的时候再做长些。
我最爱的主人。
第十节
第三十七信 十二月十二日
信真多谢你。另外没有变故,你依然在用功,我真是欣喜。我也平安。
渐次地冷起来了,但是你那儿总还暖和罢?说到我的家乡,那是已经早已成为美的银世界了。在从前,远远的从前,生在那样北方的雪国里的我,真是有不少的追忆。但是那雪,那雪,那在这东京,在你那儿都怕很少罢?到了冬天时,美的朝日照着前夜里积下的银世界时,我们在清早的家庭的礼拜里或者学校的寄宿舍的集会里,总爱唱着:“主哟,寄居我的心……请把我这受污秽染了的身躯,洁化来比雪还要白净……”的歌,又祈祷着净化我们的身心比雪还要洁白。但是现在呀,我的心是黑的呢?赤的呢?我的心是再不能洁白了!
哥哥的殷勤的信我很感谢。我无论有怎样辛苦的事情,我满足着甘受了。
我把家里的地址通知给你本来并没有什么,不过你那亲切的心反而对于我的家族会给与以更大的悲哀和绝望呢。你说你要恢复我家族的幸福,我要说一句很失礼的话,那不是永远不可能的吗?一次钉过的钉痕,无论做出什么事情,岂能恢复到未钉以前的昔日吗,我望你熟思的便在这儿。我家里的人都以为我还没有失掉从前的目的在这儿劳动着的。都还预想着,以为我就背逆了两亲甘就这儿下贱的生活,我在这儿好生修养之后,我会舍弃一切,专为贫贱的遗失了的不幸的孤儿劳动的。我从前到这儿来的目的本是这样呢,啊,但是,现在的我把这样的目的丢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虽说我是还有这样的自信:我这对于上帝所发誓过的目的在何时何地总会有实现的时机。……假使他们知道了我把我自己已经献给了你的时候,是会怎样愤怒的呢?我是永远会被他们bī迫着把你离弃的呀!我怕会永远坐在严厉的忏悔狱中过渡一生,我请你不要把我的事情通知我的家族罢!
我的心灵能够恢复到未遇你以前,我家族的幸福或者能够恢复,但是那样既是不可能的,这样也是不能办到的事情呢。但是我也并没有想恢复他们的幸福的心肠。我就不能回去,我的次妹在冬假是要回家的呢。就那样他们便会满足了的。两亲是望我得到更多的物质幸福才叫我回家,但是我是以为把一切抛弃了,真正地成为牺牲,为不幸的人作一生的劳动,这在jīng神上反转是幸福的。他们的意思,我觉得只是苦呀,辛劳呀,那样地终老一生是太可怜了,你回来罢。但是前回我父亲来的时候,是有种种复杂的问题发生了的。我的父母都已有碍难谢绝的关系,而我太倔qiáng了,毫没有依从他们的意志竟至全然拒绝了。父亲是生了气的呢。因此,我的父亲也受了些碍难。但是我想,现在怕一切都已经解决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