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小说集_郭沫若【完结】(48)

2019-03-10  作者|标签:郭沫若

  他们便买了三种玩具。一个树胶的jī蛋,横腰劈开里面有六只小小的huáng色的jī雏,此外是一只小航船和一匣颜料,这是预备给大的两个的。

  就这样的三种玩具花费了他们五块钱了。

  ——“我们这些孩子说可怜也觉得可怜,说奢华也觉得有些奢华呢。我小的时候唯一的玩物只是一个橡皮人儿,我宝爱得什么似的。”

  ——“是的呢,我们小的时候,也哪见过这样的东西!小小的一个泥土人儿,三文钱可以买得的,头上,背上,两胸的侧部各有一个眼,可以chuī得呼呼呼的叫。这就是我们的偶像了,偶尔一打坏了要哭半天。”

  ——“好,还有什么要买的没有呢?”

  ——“我们买些年糕罢。看看要过旧年了,孩子们看见别人家吃,自己没有,觉得也不好。”

  ——“年糕是要买的,回头在外边去买好了。在这儿还有什么好买的没有呢?”

  ——“别的也好象没有什么。”

  ——“哦,那儿有套童衣,那刚好可以买给三儿穿呢。再等几天,三儿也快要满两岁了。”

  ——“唔,是的,我们就买了它罢。”

  一套湖色的绒衣,还附带着一顶童帽,要十三块五角钱,她又嫌贵了。

  ——“贵也不要紧,我们买了它罢?”

  ——“来月的生活费不成问题吗?”

  ——“不要紧,还有几篇小说做好了的,又把去卖就行了。”

  一套童衣又花费了十三块五角。

  ——“先生,你这块钱换一下,哑板!”

  一块钱四条的洋硷他们买了四条,拿去了的一块钱又退了转来。

  他接过手来在玻璃上碰了两下,的确是哑的。

  ——“这是刚才在楼上找给我的呢。”

  他说着又把手往大衣的左边的衣包里收去,但他把衣包的内皮一齐抽出来了,应该还剩着的一张十块钱的钞票,不知道怎么不见了。

  ——“你怕是错放在破了的一个衣包里了罢?”

  ——“没有那样的事!”

  右边的衣包的内皮也拉了出来,果然是破了底子的。

  他的不高兴就给要下骤雨时的稠云一样,突然聚集上来了。

  出门的时候除去三张十块钱的钞票之外只带有几角钱的车钱。买了将近十九块钱的东西,失掉了十块钱,上了一块哑板的当,眼前要买的四条洋硷因为没有钱来换了,更不能不在店员面前告求一次恕饶。

  重重的不快积聚在这一瞬间,他转不过圈来,竟愤愤地拿着一只不响的袁头跑上楼去要和卖童衣的店员理论。

  ——啊啊,我这十一块钱的心血!我这两三千字的心血!我就这样白白地洒了吗?

  ——“喂,伙计!你刚才找给我的这块钱是哑板!”

  ——“哦,哑板?”

  一位用广东官话的招待员走来,他和他jiāo涉了一会,招待员叫店员拿到帐台上去掉换。

  店员折转来,答应说掉换不了,帐台上说没有找出过这样的钱。

  又是一位很漂亮的广东官话:

  ——“这是brass①呀。一眼可以看得出的。”

  ①作者原注:白铜。

  ——“是啊,现在一说明了,谁也是一眼可以看得出的!”

  ——“你接上手的时候怎么不敲一下呢?”

  ——“我相信你们公司里不会有这样的事情,我经常来照顾你们也还没有上过当,所以忽略了。”

  ——“这样的事情是不可以忽略的。我们公司做了二十五年的生意没有使用过哑板。”

  ——“那么这块哑板是什么地方来的呢?”

  ——“这不是我们公司里的钱。”

  ——“不是你们公司里的钱!你的意思以为我要来敲你一块钱的竹杠吗?我带来二十块钱(他失掉了的一张钞票不愿意再说出来让人家骂他疏忽了),买了五块钱的玩具,买了十三块五角钱的这一套童衣,我身上还有几毛和几个铜子(他从衣包里把剩余的钱通搜了出来),你说我要来敲你这一块钱的竹杠吗?”

  ——“并没有人说你要来敲竹杠,不过你当时没有说掉,现在是不能掉了。”

  ——“仅仅两三分钟就不能掉吗?”

  ——“我看是,不(头儿摆着)能够!”

  ——“那么,好!你们大公司的信用!”

  他把一个哑板“啪”的一声掷在楼板上。

  ——“你还要晓得!一块钱倒不要紧,我不是来敲你竹杠的人!”

  依然睡在楼板上的他,冷飕飕地醒转来了。楼房还是黑dòngdòng的,下弦月的残光从最高一面的玻璃窗里照进楼来。他突然想起了在白天投掷了的那块哑板,禁不住泛起了一段凄凉的悔意。

  ——哎,我不该把它扔掉了,我不该把它扔掉了!

  他的腰部有些隐痛,只可微微地把身子翻了一下。就在这时候,他的夫人也醒转来了。

  ——“爸爸,你醒了吗?几点钟了?”

  ——“怕还不到三点罢。”

  ——“啊,真冷。睡了一夜脚还没有睡暖。”

  ——“没有chuáng总是不行的,这冰冷的楼板倒把我们的体温都吸收了去了。”

  ——“早晓得还是买mattress的好了。”

  ——“没有买mattress我倒不后悔,我们买了的时候不是就不能买童衣了吗?”

  ——“不过也不会失钱,也不会上当呢。你今天也真太反常,为了一块钱便泛起血眼。”

  ——“其实我倒并不是因为一块钱就那样冒火,透过那一块钱的后面,不是有一滩比四马路上的野jī还要卖得贱价的心血吗,我还要上人家的当,我怎么能够禁制得住不冒火呢?不过那一块钱我犯不着扔掉了。”

  ——“那还有什么用处吗?”

  ——“把给孩子们做玩具也是好的啦。并且那一块钱经我扔掉之后,又要转辗不息地在世间流用。从那一块钱身上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次数的罪恶,多少次数的悲剧了!那样的一块钱假使是流落到比我更穷的人的手里,或者还可以使人丢命呢!哎,我真不应该把它扔掉了!”

  他的夫人也陪着后悔起来。

  ——“但是呢,没有办法了。随后假使又上了这样的当的时候,我们便把它留着罢。……”

  两个人还幽幽地诉说了好一会,窗外的天光总象还没有破晓的神气。

  1926年2月22日夜

  红瓜

  ——十月十九日

  昨夜动身回熊川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半钟了。

  山路上走着的都是回山的人,下山的就只有我一个人了。他们的态度是很悠闲的,但是步武又是很急凑的。他们的家室在等待着他们,他们也在渴慕着去接受家庭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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