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去看一看第二条公牛,”威尔逊说,“我会通知驾驶员把车停在树荫下的。”
“你们去gān什么?”玛格丽特·麦康伯问。
“去看野牛,”威尔逊说。
“我也去。”
“走吧。”
他们三人走到第二条野牛躺着的空地上,它显得黑黪黪,身躯庞大,脑袋搭拉在野草上,一对大犄角叉得很开。
“这条野牛的脑袋很好,”威尔逊说,“两支角中间最大的距离约摸有五十英寸。”
麦康伯高兴地望着它。
“它难看死了,”玛戈说,“咱们不能到树荫底下去吗?”
“当然可以,”威尔逊说。“瞧,”他对麦康伯说,用手指着,“看到那片灌木丛了吗?”
“看到了。”
“这就是头一条牛走进去的地方。扛枪的人说,他摔下来的时候,那条牛躺着。他看到咱们拚命地撵,那两条牛飞快地跑。他抬眼一看,那条牛站起来了,对他望着。扛枪的人吓得没命地逃;那条牛慢腾腾地走进了灌木丛。”
“咱们现在能进去撵它吗?”麦康伯热切地问。
威尔逊用估量的眼光望着他。这不是个奇怪的家伙才有鬼哪,威尔逊想。昨天,他吓坏了;今天,他成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不成,咱们得让它再待一会儿。”
“让咱们到树荫底下去吧,好吗?”玛戈说。她脸色苍白,神情憔悴。
他们走到一棵孤零零的、枝叶伸展得很开的树底下;汽车就停在那里,他们全上了车。
“也许它死在那儿了,”威尔逊说,“过一会儿,咱们去瞧瞧。”
麦康伯感到一种他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抑制不住的和莫名其妙的快活。
“我的老天,那是一场追猎,”他说,“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那不是很jīng采吗,玛戈?”
“我讨厌它。”
“为什么呢?”
“我讨厌它,”她咬牙切齿地说,“我厌恶它。”
“你知道,我想不管是什么玩意儿,我再也不怕了,”麦康伯对威尔逊说。“咱们一看到野牛,就开始撵它,我的心里就起了变化。好象是堤坝决口啦。十足的刺激。”
“胆子也变大了,”威尔逊说,“什么奇怪的变化人们都会发生。”
麦康伯的脸上闪闪发亮。“你知道,我发生了变化,”他说,“我感到完全不一样。”
他的妻子一句话也不说,神情古怪地盯着他看。她紧靠在座位上;麦康伯呢,探出身子坐着,在同威尔逊谈话;威尔逊斜靠在座位背上,扭过头来同他说。
“你知道,我想再试一下,打一头狮子,”麦康伯说,“我现在真的不怕它们了。说到头来,它们能把你怎么样呢?”
“说得对,”威尔逊说,“人最狠就是能要你的命。这是怎么样说的呢?是莎士比亚说的。说得太好啦。不知道我还背得出不。啊,说得太好啦。有一个时期,我经常对自己引用这几句。咱们不妨听一听。‘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在乎;人只能死一回;咱们都欠上帝一条命;不管怎么样,反正今年死了的明年就不会再死。’⒀说得真jīng采,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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⒀此数行引自莎士比亚的《亨利四世(下篇)》第三幕第二场。
他说出了支撑他生命的看法,感到很窘,但是他以前也看到过男子长大成人,这总是叫他感动。这跟他们的二十一岁生日可毫不相gān。
靠一次偶然的、奇怪的打猎,一次没有机会事前担心的、手忙脚乱的突然行动,麦康伯终于长大成人了,但是不管发生了什么变化,反正毫无疑问,变化已经发生了。且瞧瞧现在这个家伙,威尔逊想。事实是,他们有些人在很长的时间里一直是孩子,威尔逊想,有时候,他们一辈子都是。年纪到了五十岁,他们仍然是孩子气的人。地道的孩子气的美国人。奇怪得要命的人。但是现在他喜欢这个麦康伯了。奇怪得要命的家伙。也许他不会再当忘八啦。嘿,这可是一件好得要命的事情。好得要命的事情。这家伙可能害怕了一辈子。
不知道是什么引起的。但是现在都过去了。刚才是没有时间去害怕野牛。就是这么回事,加上还在发火。汽车也起了作用。汽车消除了拘束的气氛。现在变成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啦。他在战争中也看到过同样的情形。比丧失童贞变化更大。害怕一下子消失了,象动手术割除的。别的东西长出来,代替了它。这是做一个男人的主要东西。有了这东西,他就变成了一个男人。女人也知道这种情况。做男人的压根儿一点也不害怕。
玛格丽特·麦康伯缩在座位的角落里,望着他们两个人。
威尔逊没有变化。她看着威尔逊,他就象她昨天看到他的时候一模一样,当时她头一回发现他的本领有多大。但是她现在看到了弗朗西斯·麦康伯身上发生了变化。
“你对将要去gān的事情感到快活吗?”麦康伯问,仍然在津津乐道他宝贵的新发现。
“你不应该提到它,”威尔逊说,盯着另一个人的脸看,“倒不如说,你感到心慌,这样要时髦得多。请你注意,你还会心慌的,还要慌好多回哪。”
“可是你对将要采取的行动有一种快活的感觉吗?”
“有的,”威尔逊说,“说得对。可别翻来复去地把这说个没完。谈得太多就变成扯淡。不管什么事情,你要是唠唠叨叨地讲个没完没了的话,就不会有乐趣。”
“你们俩说的全是废话,”玛戈说,“你们只是坐着汽车去撵了几条走投无路的野shòu,说起话来就象英雄好汉啦。”
“对不起,”威尔逊说,“我空话说得太多了。”她已经在担心这种情况了,他想。
“要是你不懂得我们在谈什么,你gān吗还要插嘴呢?”麦康伯问他的妻子。
“你变得勇敢得很,突然变得勇敢得很,”他的妻子轻蔑地说,但是她的轻蔑是没有把握的。她非常害怕一件事情。麦康伯哈哈大笑,这是非常自然的衷心大笑。“你知道我变了,”
他说,“我真的变了。”
“是不是迟了一点呢?”玛戈沉痛地说。因为过去多少年来她是尽了最大的努力的;现在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弄成这个样子不是一个人的过错。
“对我来说,一点儿不迟,”麦康伯说。
玛戈默不作声,靠在座位的角落里。
“你认为咱们已经让它待了足够的时间了吗?”麦康伯愉快地问威尔逊。
“咱们可以去瞧一下了,”威尔逊说,“你还有实心子弹剩下吗?”
“扛枪的人有一些。”
威尔逊用斯瓦希里语叫了一声,那个正在给一条野牛的脑袋剥皮的、上了年纪的扛枪人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实心子弹,走过来递给麦康伯,他在那支枪的子弹仓里装满了子弹,把剩下的放进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