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费尔南多说。“谢谢你。”
罗伯特 乔丹望着玛丽亚,她的双肩又开始颤动了,她就把眼晴望着别处。费尔南多吃得兴致勃勃,脸上一副骄傲而正经的样子,即使他用着一把特大汤匙,嘴角边淌着一点儿炖肉汁,也没影响他的正经模样。
“你爱吃这东西吗?”巴勃罗的老婆问他。
“是啊,比拉尔。”他说,嘴里塞得满满的。“还是老样子。”
罗伯特‘乔丹感觉到玛丽亚伸手搁在他手臂上,感觉到她乐得用手指紧捏着他。
“就为了字等 ,你才爱吃吗?”妇人问费尔南多。“是晡“我明白了。炖肉;老样子。北方情况很糟;老样子。这里准备发动进攻1老样子。部队来搜索我们;老样子。你这个人可以当做老样子立脾坊了。”“可是后两件事只是谣言,比拉尔。”
“西班牙啊,”巴勃罗的老婆尖刻地说。然后转向罗伯特 乔丹。“别的国家里有象这样的人吗?”
“没有别的国家象西班牙一样,”罗伯特 乔丹有礼貌地说。“你说得对。”费尔南多说。“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象西班
牙。”
“你到过别的国家吗?”妇人问他。“没有,”费尔南多说,“我也不想去。”“你明白了吧?”巴勃罗的老婆对罗伯特、乔丹说。“小费尔南多,”玛丽亚对他说,“给我们讲讲你在瓦伦西亚的情况吧。”
“我不喜欢瓦伦西亚。”1“为什么?”玛丽亚问,又捏捏罗伯特,乔丹的手臂。“你千吗不爱瓦伦西亚?”
“那里的人没有礼貌,我听不懂他们的话。他们老是冲着彼此大声嚷嚷:喂,喂1”“他们懂你的话吗?”“他们假装不懂,”费尔南多说,“你在那里gān什么,
“我连海都没看就走了,”费尔南多说。“我不喜欢那里的
人。”
“呸,滚到别地方去,你这个老姑娘,”巴勃罗的老婆说。“滚到别地方去,别叫我恶心啦。我这辈子最好的日子是在瓦伦西亚过的。可不是吗!瓦伦西亚。别跟我讲瓦伦西亚。”“你在那里做什么?”玛丽亚问。
巴勃罗的老婆端了碗咖啡、一块面包和一碗炖肉,在桌边坐。
“什么?不是我,而是我们在那里做什么。菲尼托订了个合同,在那边过节的期间斗三场牛,我就去那里。我从没见过那么多人。我从没见过那么挤的啪啡馆。等几个小时也没有座位,电车也没法上得去。瓦伦西亚一天到晚热热闹闹,““那么你做些什么呢?”玛丽亚问。
“挪样没玩过?”妇人说。“我们去海滩,躺在海水里,张着帆的船用牛从海里拉上来。牛被赶到海里,它们只得游水1然后把牛拴在船头上,它们站住了脚,就摇摇晃晃地在沙滩上走上来。早燥一阵阵细làng拍打着海滩,十对同轭的牛拖一条张了帆的船。那就是瓦伦西亚。”
“你除了看牛,还玩些什么?”
“我们在沙滩上的凉亭里吃东西。有鱼肉馅儿饼,有红椒、青椒,还有米粒那么大的小榛子。饼子又香又薄,鱼肉鲜极了。海里捞上来的新鲜明虾浇上酸橙汁。虾肉是粉红色的,味儿真美,一只要咬四口才吃光。这玩意儿我们吃得不少。我们还吃什锦饭,配鲜海味,带壳给蜊、淡莱、小龙虾和小线鱼。我们还吃到小不点儿的淸炸鳗鱼,小得象豆芽,弯弯曲曲盘成一团,嫩得不用嚼,到嘴里就化掉。老是喝一种白酒,冰凉,慡口,真棒,三毛钱一瓶。最后吃甜瓜。那里盛产甜瓜。”
“卡斯蒂尔的甜瓜更好,”费尔南多说。“什么话。”巴勃罗的老婆说。
“卡斯蒂尔的甜瓜细得象jī巴。瓦伦西亚的甜瓜才是可吃的。回想起来,那些瓜有人的胳臂那么长,绿得象海水,一刀切下去,绷脆绷脆的,汁水又多,比复天的清早更甜美。唉,我想起了盆子里盘成一堆的小不点儿的鲜嫩的鳗鱼啦。还有,整个下午喝大杯的啤酒,冰凉的啤酒盛在水罐那么大的杯子里,杯子外面都凝着水珠。”
“那么你不吃不喝的时候,gān什么呢?”
“我们在屋里睡觉,阳台上挂着细木条编的帘子,小风从弹簧门顶上的气窗里chuī进来。我们在那里睡觉,放下了帘子,屋里白天也是暗的。街上飘来花市上的香味和爆竹的火药味。在过节期间,每天中午放爆竹,爆竹拴在沿街的绳子上,满城都有,爆竹用药线连起来,顺着电线杆、电车线一个挨一个地炸晌,声音可大哪,劈劈啪啪,简直没法想象。“
“我们睡觉,然后再要了一大罐啤酒,凉得玻璃外面都凝结着水珠,女侍者把啤酒端来时,我在门口接,我把冰凉的玻璃雉贴在菲尼托背上,他已经睡着了,啤酒拿来时也没醒。这时,他说了”别,比拉尔。别这样,太太,让我睡呀。’我说,‘好啦,醒醒吧,你喝这个,有多凉啊,’他眼睛也不睁开就喝了,喝了又睡;我在chuáng脚搁了个枕头,斜靠着,看他睡。他皮肤赭红、头发乌黑,那么年青,睡得那么安静。我把一雄全喝了,听着过路乐队的演奏,你呀。”她对巴勃罗说,“这种日子你经历过吗?”
“我们一起也痛快过,”巴勃罗说。
“不错,”妇人说。“当然啦。你当年比菲尼托更富有男子气。不过我们从没去过瓦伦西亚。我们从没在瓦伦西亚一起躺在chuáng上听乐队在街上经过。”
“那是不可能的事,”巴勃罗对她说。“我们没机会去瓦伦西亚啊。你讲道理的话就能理解这一点了。不过,你和菲尼托没炸过火车。”
“不错,”妇人说。“炸火车是该我们gān的事。炸火车。不错。开口闭口老是火车,谁也没法说不是。结果呢,是懒,死样怪气,完蛋了事。结果变成了现在这样胆怯。以前也千过不少别的好事,我说话要公平。不过同样,谁也不能说瓦伦西亚的不是。“
”你听到我的活了?”
“我不喜欢瓦伦西亚,”费尔南多平静地说。“我不喜欢瓦伦西亚。”
“难怪人家说,驴子的倔脾气是改不过来的。”妇人说。“把桌子收拾gān净,玛丽亚,我们准备上路。“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大家听到了第一批飞机返回的声音。
第九章
他们站在山dòng口望着飞机。轰炸机这时飞得很髙,象一支支迅疾而丑陋的箭头,引擎声把天空展得象要进裂似的。它们的外型象鲨鱼,罗伯特’乔丹想,象墨西哥湾流里尖鼻宽螬的鲨鱼。这些飞机银翼宽阔,隆隆作晌,飞转的螺旋桨在阳光中象一个个模糊的光环,它们的行动可不象鲨鱼。它们的行动和世上的任何事物都不同。它们象机械化的死神在行动。
你应该写作,他对自已说。也许你有一天会再拿起笔来。他觉得玛丽亚紧握着他的胳臂。她正望着天空,他就对她说,“你看飞机象什么,漂亮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