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塞尔莫这时非常冷,所以他决定,最好还是在断黑以前回营地去。他不怕迷路,可是他认为再待下去没意思了 风越刮越冷,雪也不见小。他站起身来,跺跺脚,目光穿过飞舞的霄花望望公路,并不动身雉登山坡,却仍旧靠在那棵挡风的松树后面不动。
他想 英国人叫我别走。说不定这会几他就在路上快到这里了,要是我离开这里,他在雪里找我可能会迷路。我们这次打仗老是因为缺乏纪律、不听命令而吃苦头,我要再等一等英国人。不过,如果他不马上来,那管它命令不命令,我一定要走,因路对面锯木厂的烟因正在冒烟,安塞尔莫闻得出烟在雪中正向他这边飘来。他想,法西斯分子又暖和又舒服,可明天晚上我们要叫他们归天啦。这事情真怪,我可不爱想它。我整整守望了他们一天,可他们跟我们一样是人。我看哪,要不是他们奉有命令要盘问一切过路人、检查身份证的话,我满可以走到锯木厂去敲敲门,而且他们准会欢迎我的。我们之间只隔着一道命令。那些人不是法西斯分子。虽说我叫他们法西斯分子,其实不是。他们是穷光蛋,和我们一样。他们绝对不应该和我们打仗,我可不爱想到杀人的事儿 。
这个哨所里的人都是加利西亚①人。我从今天下午听他们说话的口苷中听出的。他们不会开小差,因为开了小差,一家老小部要给枪毙。加利西亚人要么非常聡明,要么笨头笨脑、野蛮得很。这两种人我都遇见过。利斯特就是加利西亚人,和佛朗哥是同乡②。现在这种季节下雪,我真不知道这些加利西亚人是怎样想的。他们没有这样高的山,他们家乡老是下雨,四季常青。
“锯木厂的窗子里露出了灯光’安塞尔莫哆嗦了一下,心想,那个英国人真该死1这些加利西亚人在我们这里呆在龈和的屋子里,我却在树脊后冻得发僵,而我们呢,却象山里的野shòu般住在山dòng里。他想。”可是明天哪,野shòu要从润里出来,而这些现在这么舒服的人却要暖暖和和地在毯子里归天啦。他想,就象我们在袭击奥特罗时那样叫他们在夜里归天。他可不爱回想在奥特罗发生的事。
他第一次杀人就是在奥特罗的那天晚上。他希望这次拔除哨所时不用杀人。在奥特罗,安塞尔莫用毯子蒙住哨兵的脑袋,巴勃罗用力捅,那哨兵抓住了安塞尔莫的一只脚不放,虽然闷在毯子里透不过气来,却在里面喊叫,安塞尔莫只得在毯于里摸索着,给了他一刀,才叫他放掉了脚,不动了。他当时用膝头抵住了那家伙的喉咙,不让他发出声来,一边用刀捅进这被毯子裹住的人。巴勃罗同时把手雷从窗口扔进屋里,哨所的士兵们全在里面睡觉。火光一亮,好象全世界在你眼前被炸成了一片红huáng色,紧接着又扔进了两頼手雷。当时,巴勃罗拉开保险,飞快地扔进窗子,那些在chuáng上没被炸死的家伙刚爬起来,却被第二颗手雷炸死了。那是巴勃罗大出风头的日子,他象瘟神似地把那一带摘得天翻地覆,法西斯分子的哨所在晚上没有一个是安全的。
安塞尔莫想,可现在呢,巴勃罗完蛋了,不中用了,就象阉过的公猪一样,等手术一倣好,它停止了尖叫,你把那两颗卵蛋扔掉了,而那只公猪,其实已算不上公猪啦,却用鼻子嗅来嗅去,把卵蛋拱出来吃掉。不,他还没糟到这个地步。安塞尔莫咧开嘴笑了 你竟然把巴勃罗看得这么jīng明。不过,他是够讨厌了,变得很不象祥了。
他想,天气太冷了。但愿英国人就来。但愿在这次袭击哨所的行动中我不用杀人。这四个加利西亚人和他们的班长该留给那些爱杀人的人去对付。英国人说过这话。假如是分配给我的任务V我就杀;可是英国人说过,要我跟他一起在桥头gān,这里的人留给别人。桥头一定会打一仗,要是这次我能顶住,那么在这场战争中,我就好算尽到了一个老头子的全部责任啦。现在嗬,英国人你可该来啦,因为我感到很冷,看到锯木厂里的灯光,知道这些加利西亚人在里面暖呼呼的,叫我感到更冷了。但愿我能再回到自己家里,但愿这场战争就结束吧。他想,可是你现在已没家了。要回到你自己家乡,我们就必须先打廉这场战争。
锯木厂里,有个兵坐在铺上拣靴子。另一个躺在铺上睡着了。第三个在煮东西。班长在看报。他们的钢盔挂在墙上的钉子上,步枪靠在木扳墙上。
“快到六月还下雪,这是什么鬼地方?”坐在铺上的兵说。〃真是怪事,”班长说。
“现在是太yīn历五月。”在煮东西的兵说。“太yīn历五月还刚开始呐。”
“五月天下雪,这是什么鬼地方。”坐在铺上的兵坚持说。“这一带山里五月天下雪也不是罕见的事班长说。“我在马德里的时候,五月份要比哪个月都冷。”“也更热,”在煮东西的兵说。
“五月的气温差别最大,”班长说。“在这里卡斯蒂尔地区,五月是大热的月份,不过也会变得很冷。”
“要么下雨。”坐在铺上的兵说。“这刚过去的五月份差不多天天下雨。”
“没有的事。”在煮东西的兵说,“反正这刚过去的五月,实在是太yīn历四月。”
“听你扯什么太yīn历的月份,真叫人头痛,”班长说。“别谈什么太yīn历的月份啦。”
“住在海边或者乡下的人都知道,重要的是看太yīn历的月份而不是看太阳历的。”在煮东西的兵说。“举个例子来说吧,现在太yīn历五月刚开头,可是太阳历马上就到六月份了。”
“那我们为什么不老是落在季节后面呢?”班长说。“这些个事叫我糊涂了
“你是城里人,”在煮东西的兵说。“你是卢戈①人。你知道什么叫海,什么叫乡下?”
“城里人可比你们这些文盲在海边或乡下要见识多些。”“第一批沙,“鱼群在这个太yīn历的月份里要来了,”在煮东西的兵说。“沙,“鱼船在这个太yīn历的月份里要整装待发了,鲭鱼可已经到北方去了。”
“你既然是诺亚②人,gān吗没有参加海军?”班长问。“因为我登记表上填的不是诺亚,而是我的出生地内格雷拉。内格雷拉在坦布雷河上游,那里的人都被编进陆军。"“运气更坏,”班长说。
“别以为当海军就没危险,”坐在铺上的兵说。“即使不大会打仗,那一带海岸在冬天也满危险的。”
“再没有比当陆军更糟糕的了,”班长说。〃你还算是班长哪。”在煮东西的兵说。“你哪能说这种话?”“不,”班长说。“我是就危险性来说的。我是说要挨到pào轰空袭,不得不冲锋陷阵,躲在掩体里度时光,““我们在这里倒没什么,”坐在铺上的兵说。“托天主的福。”班长说。“可谁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又会吃到这种苦头呀?我们当然不可能永远过现在这种舒服日子的”“你看,我们这个任务还要执行多久?”
①卢戈 为加利西亚地区卢戈省省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