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儿野,”吉普赛人露齿笑笑。“实在太野了。如果你以为巴勃罗长得丑,那你应当见见他老婆。那女人很勇敢。比巴勃罗勇敢一百倍。只是有点儿野。”
“想当初巴勃罗也很勇敢,〃安塞尔莫说。〃想当初巴勃罗是很认真的。”
“他杀的人比霍乱还多,”吉普赛人说。“革命开始时,巴勃罗杀的人比伤寒还多。”
“可是长远以来,他太差劲了,”安塞尔莫说。“他太差劲了,他非常怕死。”
“可能是因为当初杀的人太多了,“吉普赛人寓有哲理地说。”巴勃罗.杀死的人比鼠疫还多。”
“这是一点,再加上贪财,“安塞尔莫说。〃另外他酒喝得太多。现在他打算象斗牛士一样退休了。不过他没法退休。”
“他要是跨过火线到了那边,人家准会扣下他的马,叫他入伍,”吉普赛人说。“至于我,我也不喜欢在部队里当兵。“
“别的吉普赛人也不喜欢这样,”安塞尔莫说。
“gān吗喜欢?〃吉普赛人问。“谁肯进部队?我们gān革命是为了进部队吗?我愿意打仗,可不愿待在部队里。”
“还有些人在哪里?”罗伯特 乔丹问。他喝了酒,这会儿觉得很舒服,昏昏欲睡,他仰天躺在树林中的地上,透过树稍望见午后的小片云朵在西班牙高空中徐徐漂移。
“有两个在dòng里睡觉,”吉普赛人说。,“两个在山上咱们架枪的地方放哨。一个在山下放哨,说不定他们都睡着了。“
罗伯特,乔丹翻身侧卧着。
“是什幺枪?”
“枪名挺怪,”吉普赛人说。“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是一架机关枪。”
罗伯特’乔丹想,一定是支自动步枪。
“有多重?”他问。
“一个人能扛,不过挺重。枪有三条腿,可以折起来。那是我们在末一次大出击中缴获的。就是在搞到酒的那次之前的那一次。”
“你们那支抢有多少子弹?”
“多得数不尽,”吉普赛人说。“整整一箱,沉得叫人不相信。”
罗伯特 乔丹想,听他这样说象是五百发光景。 “上子弹是用圆盘还是长带?“
“用装在枪上面的圆铁盒。”
罗伯特 乔丹想:了不起,是挺刘易斯轻机关枪①。
“你懂得机枪吗?”他问那老头儿。
“不懂,”安塞尔莫说。“一点不懂。“
”那你呢?”问吉普赛人。
“这种枪开起来快极了,枪筒越打越烫,烫得手没法碰,”吉普赛人神气地说。
“那有谁不知道!”安塞尔莫蔑视地说。
“也许是这样,”吉普赛人说。“不过他既然要我讲讲机关枪是怎么样的,我就告诉他。”他接着补充说,“还有,它不像普通步枪,只要你扣住扳机,这种枪可以打个不歇。“
“除非卡了壳,子弹打光或枪筒烫得发软,”罗伯特,乔丹用英语说。
“你说啥?”安塞尔莫问他。 ^
“没什么,”罗伯特 乔丹说。“我只是用英语在讲未来的事。“
“那才怪了,”吉普赛人说。“用英国话来讲未来的事。你会看手相吗?“
“不会,”罗伯特^乔丹说着又舀了杯酒。“不过,要是你会的话,我倒希望你给我看看,吿诉我最近的三天里会发生什么事情。”
“巴勃罗的老婆会看手相,“吉普赛人说。“不过她挺bào躁,挺野,她肯不肯看,我可说不准。”
罗伯特 乔丹坐起来,喝了口酒。
“我们现在去见见巴勃罗的老婆吧,”他说。“很使真是这样糟糕的话,那我们去试试,不行就算了。“
“我不想去打扰她,”拉斐尔说。“她最讨厌我。“
“为什么?”
“她拿我当二流子看待。”
“真不公平,“安塞尔莫嘲弄地说。
“她讨厌吉普赛人”
“真是糟透了,”安塞尔莫说。
"她有吉普赛血统:拉斐尔说。“她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他露齿笑笑。“可是她的舌头太伤人,象条牛鞭子。用那条舌头她能把人的皮都扒下来,撕成一条条的。她真野得不得了。”
“她和那姑娘玛面亚相处得怎么样”罗伯特 乔丹问。
“好。她疼那丫头。有谁敢去接近这丫头,打她主意的话-”他摇摇头,舌头啧啧作响。
“她待那姑娘真不错,“安塞尔莫说。“好好照顾着她。”
“我们炸了火车把她带回来时,她模样很怪,”拉斐尔说。“她不吭声,哭个不停,谁碰碰她,她就抖得象只落水狗。最近她才好了点。最近她好多了。今儿她很好。刚才跟你说话的时候,她非常好。我们炸火车后打箅扔下她不管。她愁眉苦脸,那么难看,显然一无用处,当然不值得为她耽误时间。可是老太婆在那丫头身上系了根绳子,等她觉得再也走不动了,老太婆就用绳子梢抽她,抽她走。后来,她真的走不动了,老太婆就把她扛在肩上。等老太婆扛不动了,就由我来扛。那时我们是在爬山,山上金雀花和石南长得齐胸高。等到我也扛不动了,就由巴勃罗来扛。老太婆bī我们扛她的时候,骂得可凶哪!”他想起了往事还直摇头。“是啊,这丫头固然长得髙,身体可不重。瘦骨头不压什么分量。不过当时我们不得不扛着她,一会儿停下来开枪,一会儿再把她扛起来,那时候她可够沉的。老太婆呢,用绳子抽打巴勃罗,替他拿步枪,当他打算扔下丫头时,老太婆把枪塞在他手里,又bī他把丫头再背起来。她一边替他上子弹,一边咒骂他。老太婆把他子弹袋里的子弹掏出来,装进弹仓,一边朝他咒骂。那时天快擦黑了,一到夜晚,事悄就好办了。不过还好,人家没有骑兵队。”
“那次炸火车准是艰苦极了,“安塞尔莫说。“我那时不在场,"他向罗伯特 乔丹解释,“当时参加的有巴勃罗的一帮和‘聋子’的一帮,今晚我们就要见到‘聋子、另外还有这一带山里的两帮人。我那时到火线的另一边去了。”
“还有那个名字很古怪的金huáng头发的人一”吉普赛人说。
“卡希金。”
“对。这个名字我始终叫不上口。我们还有两个人带了一挺机关枪。他们也是部队派来的。他们没法带了机关枪撤,就把枪扔了。机关枪当然不比这丫头沉,要是老太婆当时管住他们的话,他们准会把枪带走。”他想起了往事,摇摇头,接着说下去。“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象那次爆炸那样的场面。火车直直地开来。我们老远就看到了。我那时心里紧张极了,现在讲不上来。我们望到火车喷出的气,接着听到汽笛声。接着,火车恰一恰一恰一恰一恰一恰一个劲地开来了,形体越来越大。接着,在爆炸的那一刹那,火车头的前轮腾空飞了起来,一团黑烟,一声轰哨,好象地皮整个翻腾起来,火车头好象在梦堍里似的在一片升腾的灰尘和扰木中间飞得老髙,然后褊着倒在地上,象头受了伤的大野shòu,炸飞的泥巴还在往我们身上掉,这时,火车头锅炉一声爆炸,一片白色蒸气弥澳着。机关枪开始响啦,达一达一达一达!”吉普赛人这时捶紧双拳,翘起了两个大拇指,在身前上下摆动,好象在开一挺想象中的机关枪。“达!达!达!达!达I达!”他欣喜若狂。“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只见敌人的部队从火车里逃奔出来,机关枪对准他们响个不停,他们一个个倒下去。就在这个时候,我一出神把手搁在机关枪上面,觉得枪筲滚烫,这时,老太婆给了我一个嘴巴,说,‘开枪呀,你这笨蛋!幵枪呀,要不我把你的脑瓜踩个稀烂"我接着开起枪来,不过要把枪摆稳真不容易,敌人正往远处的山上跑去。后来,我们下去,赶到火车边看看有什么可搬回去的,有个军官用手枪bī着士兵,赶他们向我们反扑。他不停地挥舞手枪,对他们大叫大嚷,我们都向他开枪,可谁也没打中。接着有几个敌人卧倒she击了,那军官拿着手枪在他们背后跑来跑去,我们还是打不中他,机关枪被火车挡住了,没法向他she击。军官枪杀了两个卧倒的士兵,可别人还是不肯起来,他就骂他们,最后他们才三三两两地爬起来,朝我们和火车冲过来。他们接着又卧倒了she击。于是我们撤退了,机关枪仍在我们头顶上达达达的响着。我就在那时发现了那丫头,她从火车里逃到了山石间,她就跟我们一起逃。就是这些部队咬住了我们,一直追击到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