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太感谢你了,”李乔林心中一惊,他没想到陈局长还要同钱副局长和张秘书研究,要是这两个人都反对,那就糟了。
“谢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他们两人同时站了起来。
“这几斤粮票请陈局长留着用,”李乔林急忙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百斤粮票,“你家人多……”“你给我那么多,自己吃什么?”
“这是我探亲时节余下来的。我回家吃饭不用jiāo粮票,放着也没什么用。”
“那好,你先借给我,我秋后还你。”
“不用了。”李乔林又从书包里摸出一只用塑料袋包装的保温杯,忸怩不安地递给陈局长,“这只杯子给你喝茶用……”“这怎么行?”陈局长惊奇地看着他,说着,就掏口袋。“多少钱?”
“这个……算了……”李乔林支支吾吾地说。他知道陈局长是从不收礼的。去年他抽到局里后,曾拿了两瓶酒送给陈局长,略表感谢之意。不料陈局长坚决不收,推了半天,结果是照价付钱。所以这次,他改送粮票,因为这不是他花线买的,陈局长不便拒绝。而对陈局长来说,这比任何东西都宝贵,陈局长的妻子和小孩都是农业户口,口粮不够吃,听说青huáng不接的时候,黑市要卖到四角多钱一斤哩。可这保温杯呢,他也明知不该送,却又不得不送。这里面有一个很微妙的道理。原来李乔林这次探亲前,副局长钱修德曾请他“带”一只保温杯。李乔林心里明白,说是“带”,其实是要。因为钱修德不比陈亮权,他是什么人请客都去,什么人送札都收的。然而,李乔林早就看到钱修德家里已经有一只保温杯,那么这回要的一定是带到办公室用的了。这一来问题就不大了。如果钱修德在李乔林探亲回来后立即拿出一只崭新的保温杯来喝茶,陈局长在对面办公桌上马上就会猜出其来源,将作何感想吧?钱修德曾多次在李乔林面前隐晦地说起陈局长的坏话;陈局长虽从来未有什么表示,但也看得出来是有戒心的。因此,钱修德既开了口,李乔林不敢不送,那么为了保持平衡,就只有同样送一只给陈局长。
“不行,不能算!”陈局长掏出一张五元的票子,硬塞给李乔林。
“不,不,算了……”李乔林一面推,一面躲,心里直叫苦。当他看到站在一旁的陈妈妈及孩子们脸上的那种笑容时,不禁脸都红了。
“那怎么行?你自己节省下来的粮票我收下,你花钱买的东西我不能收。”陈局长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容,但声音已经变严肃了。
“那,我上次在你家吃的饭就得付饭钱!”李乔林灵机一动,“今天喝了茶就得付茶钱,因为你的饭和茶也都是你花钱买的!”
“嘿,你这个小鬼!”陈局长哑然失笑。“下次再不许这样了!”
回厂的路上要经过钱副局长和张秘书的家。李乔林很想进去恳求一番,但他忍住了。因为他知道,手里没有“炸弹”是打不倒这两个人的,反而会把事情搞僵,断绝后路。
四
不管李乔林怎样严守秘密,局里的人还是很快就知道了他要调走的消息。
“小李,恭喜你呀!真是双喜监门。到走的那天,一定要请我们吃糖啊!”
王庆仙意味深长地眨眨眼,笑嘻嘻地说。她那布满雀斑的扁脸越发扁了。
“你怎么知道的?”李乔林警惕地问。
“别装蒜了,都瞒得我不是?又不是啥见不得人的事,说出来大家高兴高兴嘛!说不定明天还有用得到我老王的地方呢!”
王庆仙是工业局里老资格办事员,虽然没有文化,可是局里就少不了她。尤其开大会时,无论是按手续借会尝扩音机、旗帜、桌布,还是开后门买烟、酒、茶、电影票,找关系批肉、油、粮,只要她出马,才能办成功。她总是在各个办公室间跳来串去,到处找人摆龙门阵,不管对谁都十分热情。她的新闻特别多,哪家的隐私都知道,又特别喜欢和人开玩笑,而且越是庸俗、猥亵的玩笑越来劲。李乔林初到局里时,很有些怕她,因为她似乎觉得同小伙子开玩笑特别有趣。后来,他发现她心地并不坏,也就由她去说,有时还主动凑来凑趣。此刻,李乔林忽然想到,她这个人消息灵通,或者可以从她嘴里掏点情报,于是也嘻皮笑脸地说:“那还用说?到了走的那一天,一定请大家吃糖——你是听陈局长说的,对吗?”
“对,也不对。”
“怎么叫‘对,也不对呢?’”
“是老陈说的,但他不是对我说的。”
“那他对谁说的?”
“他昨天同老钱、老张一起讨论你的报告时,我坐在旁边听到的。”
“真的?”李乔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其实心里可有些紧张。不错,前几天他用两只土手榴弹(本地瓶酒)、一条二十响炸翻了张秘书,又用四只洋手榴弹(外地名酒)、一只保温杯打倒了钱副局长,但是人心不可测,难保他们背后不翻脸。
“假的!”王庆仙嘟了嘟嘴,“老陈把你的报告读了一遍,老钱就说,‘调动的问题我们有什么权?赵丰业调地区,我们局里一点都不知道,人事局连通知都不给我们一个。还是我到厂里去开会,才听说他手续都办完了’。”
赵丰业的事李乔林也知道一点,他是电厂的老会计,最善于拍马钻营、损公肥私、是个厉害的财神。最近听说要搞“双打”运动了,就急急忙忙抛下他经营了二十年的旧庙,把老婆和一大堆孩子留在远西,一个人调到地区农资公司去了,因为那公司经理是他的亲戚。这件事进行得极神秘,事先一丝风都不透,直到厂里的新会计上任,大家才知道。
“赵丰业用什么法宝打通人事局的?”李乔林非常羡慕他。
“那有什么稀奇?人事局的谢局长和他是亲戚嘛。老陈为这事气了好几天,他说:‘我这个局长不要当了,他们眼里还有我们工业局没有?随随便便就把人调走,我们今后怎么开展工作?’”“陈局长对钱副局长怎么说?”李乔林深怕她扯远了。
“老陈对老钱说:‘话不能那样说。小李同志在我们这里这么多年,工作一向勤勤恳恳,我们对一个同志要负责。他有困难,我们应该尽力帮助,不能一推了事!’”“钱局长后来怎么说?”
“老钱说:‘好,走走走,都走都走,有办法的都走。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只有我是走不了的’。也不晓得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乔林微微一笑。他早就听说钱修德资格很老,是随军南下的gān部。解放初曾当过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土改时因为同地主的女儿发生两性关系,受了处分降了级;四清中又因为他曾给老丈人大办丧事,搞封建迷信,被撤了职。直到“四人帮”打倒,老gān部全部复职,他才当了个工业局副局长。
“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