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样升起_[美]海明威【完结】(34)

2019-03-10  作者|标签:[美]海明威

  广场上有个人弯着腰在chuī奏簧管,一群孩子跟在他身后吵吵嚷嚷,扯他的衣服。他走出广场,给跟在后面的孩子们chuī奏簧管,打咖啡馆门前走过去,拐进小巷。在他边chuī边走,孩子们跟在后面吵吵嚷嚷,扯着他的时候,我们看见他那一无表情的、长着麻子的脸庞。

  “他大概是本地的傻子,”比尔说。“我的上帝!看那边!”

  一群跳舞的人从街头过来了。街上跳舞的人挤得水泄不通,全都是男人。他们跟在自己的笛手和鼓手后面,随着拍子都在跳舞。他们是属于某个俱乐部的,全都穿着蓝工装,脖子上围着红领巾,并用两条长杆撑着一块大横幅。当他们被人群簇拥着走过来的时候,横幅随同他们的舞步上下舞动。

  横幅上涂写着:“美酒万岁!外宾万岁!”

  “哪儿有外宾呀?”罗伯特·科恩问。

  “我们就是呗,”比尔说。

  焰火弹一直不停地发she着。咖啡馆里座无虚席。广场上的人逐渐稀少起来,人群都挤到各家咖啡馆里去了。

  “勃莱特和迈克在哪儿?”比尔问。

  “我这就去找他们,”科恩说。

  “领他们上这儿来。”

  庆祝活动正式开始了。它将昼夜不停地持续七天。狂舞,纵酒,喧嚣,片刻不停。这一切只有在节日才能发生。最后,一切都变得宛如梦幻,好象随你怎么gān都不会引起任何恶果似的。狂欢期间,考虑后果似乎是不合时宜的。在节期的全过程中,哪怕在片刻安静的时候,你都有这种感觉:必须喊着说话,才能让别人听清。关于你的一举一动,也都有同样的感觉。这就是狂欢活动,它持续整整七天。

  那天下午,举行了盛大的宗教游行。人们抬着圣福明像,从一个教堂到另一个教堂。世俗显要和宗教名流全都参加游行。人山人海,我们没法看到这些人物。整齐的游行队伍的前后都有一群跳riau-riau舞的人。有一伙穿huáng衬衫的人在人群里忽上忽下地跳着。通向广场的每条街道和两边人行道上熙熙攘攘,我们只能从水泄不通的人群头顶上瞧见游行队伍里那些高大的巨像:有几尊雪茄店门前的木雕印第安人的模拟像,足有三十英尺高,几个摩尔人,一个国王和一个王后。这些模拟像都庄重地随着riau-riau舞曲旋转着,象在跳华尔兹。

  人群在一座礼拜堂门前停下,圣福明像和要人们鱼贯而入,把卫队和巨像留在门外,本来钻在模拟像肚子里跳舞的人就站在搁在地上的担架旁边,侏儒们手持特大气球,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我们走进礼拜堂,闻到一股香火味,人们鱼贯地走进去,但是勃莱特因为没有戴帽子,在门口就被拦住了,于是我们只得回出来,从礼拜堂顺着返城的大街走回去。街道两侧人行道边站满了人,他们站在老地方,等候游行队伍归来。一些跳舞的人站成一个圆圈,围着勃莱特跳起舞来。他们脖子上套着大串大串的白蒜头。他们搀着我和比尔的手臂,把我们拉进圆圈。比尔也开始跳起舞来。他们都在吟唱着。勃莱特也想跳舞,但是他们不让。他们要把她当作一尊偶像来围着她跳。歌曲以刺耳的riau-riau声结束。他们拥着我们,走进一家酒店。

  我们在柜台边站住了。他们让勃莱特坐在一个酒桶上。酒店里很暗,挤满了人,他们在唱歌,直着嗓门唱。在柜台后面,有人从酒桶的龙头放出一杯杯酒来。我放下酒钱,但是有个人捡起钱塞口我的口袋。

  “我想要一个皮酒袋,”比尔说。

  “街上有个地方卖,”我说。“我去买两个,”

  跳舞的人不肯让我出去。有三个人靠着勃莱特坐在高高的酒桶上,教她用酒袋喝酒。他们在她脖子上挂了一串蒜头。有个人硬是要塞给她一杯酒。有个人在教比尔唱一支歌。冲着他的耳朵唱。在比尔的背上打着拍子。

  我向他们说明我还要回来的。到了街上,我沿街寻找制作皮酒袋的作坊。人行道上挤满了人,许多商店已经上了铺板,我没法找到那家作坊。我注视着街道的两侧,一直走到教堂。这时,我向一个人打听,他拉住我的胳膊,领我到那个作坊去。铺板已经上好,但是门还开着。

  作坊里面散发出一股新上硝的皮革和热煤焦油的气味。有个人正往制好的酒袋上印花、酒袋成捆地挂在天花板上。他拿下一个,chuī足了气,旋紧喷嘴的口子,然后纵身跳上酒袋。

  “瞧!一点不漏气。”

  “我还要一个。拿个大的。”

  他从屋梁上拿下一个能装一加仑,或许还不止一加仑的大酒袋。他对着袋口,鼓起两颊,把酒袋chuī足气,然后手扶椅背,站在酒袋上。

  “你gān什么用?拿到巴荣纳去卖掉?”

  “不。自己喝酒用。”

  他拍拍我的背脊。

  “是条男于汉!两个一共八比塞塔。最低价格。”

  在新皮袋上印花的那个人把印好的酒袋扔进大堆里,停下手来。“这是真的,,他说。“八比塞塔是便宜。”

  我付了钱,出来顺原道折园酒店。里面更暗了,而且非常拥挤。勃莱特和比尔不见了,有人说他们在里屋。柜上的女堂倌给我灌满了这两个皮酒袋。一个装了两公升。另一个装了五公升。装满两袋酒化了三比塞塔六十生丁。柜台前有个素不相识的人要替我付酒钱,不过最后还是我自己付的。要给我付酒钱的这个人就请我喝一杯酒。他不让我买酒请还他,却说想从我的新酒袋里喝一口嗽嗽嘴。他把容量为六公升的大酒袋倒过来,双手一挤,酒就丝丝地喷进他的嗓子眼。

  “好,”他说罢就把酒袋还给我。

  在里屋,勃莱特和比尔坐在琵琶酒桶上,被跳舞的人团团围住。他们人人都把手臂搭在别人肩膀上,人人都在唱歌。迈克和几个没有穿外衣的人坐在桌子边吃一碗洋葱醋烟金枪鱼。他们都在喝酒,用面包片蹭着碗里的食油和醋汁。

  “嗨,杰克。嗨!”迈克叫我。“过来。认识一下我这些朋友。我们正在来点小吃开胃哩。”

  迈克把我给在座的人作了介绍。他们向迈克自报姓名并叫人给我拿一把叉来。

  “别吃人家的东西,迈克,”勃莱特在酒桶那边喊道。

  “我不想把你们的饭菜都吃光,”当有人给我递叉子的时候,我说。

  “吃吧,”他说。“东西摆在这里gān啥?”

  我旋开大酒袋上喷嘴的盖子,依次递给在座的人。每人伸直胳膊,把酒袋倒过来喝一口。

  在唱歌声中,我们听见门外经过的游行队伍chuī奏的乐曲声。

  “是不是游行队伍过来啦?”迈克问。

  “没有的事,”有人说。“没啥。gān了吧。把酒瓶举起来。”

  “他们在哪儿找到你的?”我问迈克。

  “有人带我来的,”迈克说。“他们说你们在这里。”

  “科恩在哪儿?”

  “他醉倒了,”勃莱特大声说。“有人把他安顿在什么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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