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样升起_[美]海明威【完结】(38)

2019-03-10  作者|标签:[美]海明威

  “马西亚尔要在圣塞瓦斯蒂安待整整一天。他和马尔克斯今儿早晨开车子去的。我看他们今儿晚上回不来。”

  蒙托亚局促地站着。他等着我开口。

  “不要给罗梅罗捎这个信儿,”我说。

  “你这么想吗?”

  “当然。”

  蒙托亚非常高兴。

  “因为你是美国人,所以我才来问你,”他说。

  “要是我,我会这样办的。”

  “你看,”蒙托亚说。“人们竟然这样糊弄孩子。他们不懂得他的价值。他们不懂得他对我们意味着什么。任何一个外国人都可以来捧他。他们从‘大饭店’喝杯咖啡开始,一年后,他们就把他彻底毁了。”

  “就象阿尔加贝诺,”我说。

  “对了,象阿尔加贝诺那样。”

  “这样的人可多着哩,”我说。“现在这里就有一个美国女人在搜罗斗牛士。”

  “我知道。她们专挑年轻的。”

  “是的,”我说。“老家伙都发胖了。”

  “或者象加略那样疯疯癫癫了。”

  “哦,”我说,“这个好办。你只要不给他捎这个信儿就完了呗。”“他是个多好的小伙啊,”蒙托亚说。“他应该同自己的人民在一起。他不该参与这种事儿。”“你不喝杯酒?”我问。

  “不喝,”蒙托亚说,“我得走了。”他走了出去。

  我下楼走出门外,沿拱廊绕广场走了一圈。雨还在下。我在“伊鲁涅”门口往里瞧,寻找我的同伙,可是他们不在那里,于是我绕广场走回旅馆。他们正在楼下餐厅里吃饭。

  他们已吃了几道菜,我也不想赶上他们。比尔出钱找人给迈克擦鞋。每当有擦鞋的从街上推开大门朝里望,比尔总把他叫过来,给迈克擦鞋。

  “这是第十一次擦我这双靴子了,”迈克说。“嗨,比尔真是个傻瓜。”

  擦鞋的显然把消息传开了。又进来一个擦鞋的。

  “要擦靴子吗?”他对比尔说。

  “我不要,”比尔说。“给这位先生擦。”

  这擦鞋的跪在那个正擦着的同行旁边,开始擦迈克那只没有人擦的靴子,这靴子在电灯光里已经显得雪亮了。

  “比尔真逗人喜爱,”迈克说。

  我在喝红葡萄酒,我远远地落在他们后面,因此对这样不断地擦鞋看着有点不顺眼。我环顾整个餐厅。邻桌坐着佩德罗·罗梅罗。看我向他点头,他就站起来,邀请我过去认识一下他的朋友。他的桌子同我们的桌子相邻,几乎紧挨着。我结识了这位朋友,他是马德里来的斗牛评论员,一个紧绷着脸的小个子。我对罗梅罗说,我非常喜欢他的斗牛技艺,他听了很高兴。我们用西班牙语jiāo谈,评论员懂得一点法语。我伸手到我们桌上拿我的酒瓶,但是评论员拉住了我的手臂。罗梅罗笑了。

  “在这儿喝吧,”他用英语说。他说起英语来很腼腆,但是他打心眼儿里乐意说英语,当我们接着谈的时候,他提了几个他不太有把握的词让我给解释。他急于想知道Corridadetoros在英语中叫什么,它的准确翻译是什么。英语翻成bull-fight(斗牛),他感到不妥。我解释说,bull-fight在西班牙语中意为对toro的lidia。Corrida这西班牙词在英语中意为therunningofbulls(牛群的奔驰)。——法语是Coursedetaureaux。评论员插了这么一句。西班牙语中没有和bull-fighi对应的词儿。

  佩德罗·罗梅罗说他在直布罗陀学了点英语。他出生于朗达。在直布罗陀北边不远。他在马拉加的斗牛学校里开始斗牛。他到现在才只gān了三年。斗牛评论员取笑他说的话里多的是马拉加方言中的措词。他说他十九岁。他哥哥给他当短枪手,但是不住在这个旅馆里。他和另外一些给罗梅罗当差的人住在一家小客栈里。他问我在斗牛场里看过他几次了。我告诉他只看过三次。实在只有两次,可我说错了就不想再解释了。

  “还有一次你在哪里看到我的?在马德里?”

  “是的,”我撒了个谎。我在斗牛报上读过关于他在马德里那两次表演的报道,所以我能应付过去。

  “第一次出场还是第二次?”

  “第一次。”

  “第一次很糟,”他说。“第二次qiáng一些。你可记得?”他问评论员。

  他一点不拘束。他谈论自己的斗牛就象与己无关似的。一点没有骄傲自满或者自我chuī嘘的意思。

  “你喜欢我的斗牛我非常高兴,”他说。“但是你还没有看到我的真功夫哩。明天我要是碰上一头好牛的话,我尽力给你露一手。”

  他说完这番话就微微一笑,唯恐那斗牛评论员和我会以为他在说大话。

  “我渴望能看到你这一手,”评论员说。“你用事实来说服我嘛。”

  “他不怎么喜欢我的斗牛,”罗梅罗冲我说。他一本正经。

  评论员解释说他非常喜欢,但是这斗牛士的技巧始终没有完全发挥出来过。

  “等明天瞧吧,如果上来头好牛的活。”

  “你看见明天上场的牛了吗?”评论员问我。

  “看见了。我看着放出来的。”

  佩德罗·罗梅罗探过身来。

  “你看这些牛怎么样?”

  “非常健壮,”我说。“约莫有二十六阿罗瓦。犄角很短。你没见着?”

  “看见了,”罗梅罗说。

  “它们不到二十六阿罗瓦,”评论员说。

  “是的,”罗梅罗说。

  “它们头上长的是香蕉,不是牛角,”评论员说。

  “你管那些叫香蕉?”罗梅罗问。他朝我笑笑。“你不会管牛角叫香蕉吧?”

  “不,”我说。“牛角总归是牛角。”“它们很短,”罗梅罗说。“非常非常短。不过,它们可不是香蕉。”

  “嗨,杰克,”勃莱特在邻桌喊着,“你把我们扔下不管啦。”

  “只是一会儿,”我说。“我们在谈论牛呢。”

  “你多神气活现啊。”

  “告诉他,牛都不长角,”迈克喊着。他喝醉了。

  罗梅罗感到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他醉了,”我说。“Borracho!Muyborracho!”

  “你给我们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嘛,”勃莱特说。她一直注视着佩德罗·罗梅罗。我问他们,是否愿意同我们一起喝咖啡。他俩站起来。罗梅罗脸色黝黑。他的举止彬彬有礼。

  我把他们给大家作了介绍,他们刚要坐下,但座位不够,所以我们全都挪到靠墙的大桌子上去喝咖啡。迈克吩咐来一瓶芬达多酒,外加每人一个酒杯。接着是醉话连篇。

  “跟他说,我认为耍笔杆子最没出息,”比尔说。“说吧,告诉他。跟他说我是作家,没脸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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