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高在法国南部的jīng神疗养院里,写信给他的兄弟:“今天早上,天还没亮,我在窗口看了很久,窗外什么都没有,唯有一颗金星,好大的一颗星。”“夜,”他说,“比白天还要活,还要热烈。”
如果我失眠,披衣起身,走进沁凉的夜里;如果我凑巧走过一个大门深锁的jīng神病院,那么我一仰脸就会看见在黑沉沉的大楼上有一扇开着的窗,窗口坐着一个孤独的人,正在注视大地的荒芜和人间的荒凉,只有夜空里的星,有火。他说:“看星,总使我神驰……我问自己:我们摊开地图,指着其上一个小黑点,然后就可以搭乘火车到那个点去,为什么我们到不了那颗星呢?我们难道不可以搭乘‘死亡’到星星那一站?”
三十七岁的凡·高真的买了一张死亡的单程票,说走就走了,行囊里只有煎熬的痛苦和无可释放的热情。《星夜》,在我看来,其实是一幅地图──凡·高灵魂出走的地图,画出了他神驰的旅行路线:从教堂的尖塔到天空里一颗很大、很亮、很低的星,这颗星,又活又热烈,而且很低,低到你觉得教堂的尖塔一不小心就会钩到它。
我会被深圳画家村的《星夜》感动吗?
换一个问法:如果科学家能把一滴眼泪里所有的成分都复制了,包括水和盐和气味、温度──他所复制的,请问,能不能被称做一滴“眼泪”呢?
láng来了
2009年09月24日15:02
德国环保部今年二月开了一个很正经的会议,主题是:“谁怕大野láng?”穿西装的人们坐下来热烈地讨论:欧洲森林里消失了一两百年的灰láng又回来了,该怎么处理?
读这样的新闻,实在让人忍俊不住,你可以想象一群“东郭先生”开会讨论“中山láng”吗?
德国的láng,被格林兄弟抹黑得可厉害。好几代人,从还不会说话、走路的幼儿期,就被他们的父母以chuáng边故事的温柔方式灌输“láng很可怕”的意识形态。小红帽的奶奶就被那尖牙利嘴的láng给吞下肚了。而且láng还有心机,它会伪装成奶奶的样子来骗小红帽。七只可爱小羊在羊妈妈出门的时候,差点全完蛋。那láng,不但会装出妈妈嗲嗲的声音,还会用面粉把自己的手敷成白色。三只小猪,那更别说了,被个大野láng搞得倾家dàng产。最后,当然是邪不胜正,野láng总是会死的,而且格林总让它们死得很难看。小红帽的大野láng是被猎人的枪给轰死的,七只小羊的大野láng是淹死了以后再被开膛破肚的。
这样在仇恨教育中长大的孩子,真正长大以后能与láng和平共处吗?中文世界里的láng,名誉和境遇好不到哪里去。láng心狗肺、láng狈为jian、láng吞虎咽、鬼哭láng嚎、声名láng藉、杯盘láng藉、豺láng成性、官虎吏láng、引láng入室、“子系中山láng,得志便猖狂”……哪有一个好词?
在罗马、蒙古和日本原住民的远古传说里,láng都是高贵和力量的象征,但是挡不住污名化。人类对láng族进行理直气壮的“种族大屠杀”,到了二十世纪,欧洲和北美的森林里,láng已经基本被清算gān净。
同时,城市里每一个广场上,鸽子聚集。
纽约市有一百万只鸽子。在水城威尼斯,鸽口是人口的三倍,走路过桥都要被鸽子撞上。每一对鸽子夫妻平均一年要生十二个孩子鸽,繁衍速度惊人。市政府的卫生官员都很头痛,因为鸽子带来种种疾病,尤其对孕妇、儿童、老人、病人威胁最大。鸽子,其实就是一种长了翅膀的老鼠。人们谈鼠疫而色变,对于会飞的“老鼠”却宠之喂之姑息之,因为,唉,鸽子的形象实在太好了。
《圣经》里,洪水几乎毁灭了丑陋的人类,绝望中的第一线光明,就是鸽子衔着橄榄叶带来的。从此,鸽子的肥,被看作可爱;鸽子的笨,被看作和平。鸽子泻肚似白稀稀的粪便,糊住伟人铜像的眼睛;沾着唾液脏脏的羽毛,掉进你露天的咖啡杯里。卫生部门发明出各种排除鸽子的方法──把避孕药掺进它们的食物里,用噪声波驱赶,但是没人敢大咧咧地说,要灭杀鸽子。如果有哪个不要命的官员敢用“灭鼠”的方式或甚至语言来谈鸽子的处理,那他真的不要命了,爱好和平的市民会愤怒地驱逐他,对他吐口水。
láng,快消失了,保育人士开始为láng族平反,从形象开始。东自波兰西至英国,呼吁尊重“láng权”的团体越来越多。在广场上摆出花花绿绿的摊子,也许隔壁就是“抗议苏丹屠杀”的摊子。láng的庄严的照片放在海报上,激越的声音告诉过路的人,láng,从来就不害人,它躲人唯恐不及。保护政策开始出现,今天,挪威有二十只,意大利五百,西班牙两千,瑞士有三只,瑞典有九群,德国有三十只。美国的huáng石公园,为láng权努力了很久,现在有四百五十只快乐的láng。
你说,láng吃了农人的羊怎么办?是的,农人生气地说,你们城市人自以为làng漫,喜欢森林里有大野láng,但是大野láng吃我们的羊,谁赔?结果是,农民可以申请国赔,于是农民也不说话了。但是申理国赔之后,统计数字一出来,人们发现,láng其实并不那么爱吃人家养的羊。反倒是,森林里因为又有了láng,生态平衡更健康了点。在láng族回来之前,huáng石公园里因为麋鹿太多,杨树和柳树被麋鹿吃个殆尽,使得需要杨、柳树的水獭和大角驼鹿难以维生。在láng族回来之前,体形较小的土láng猖獗,害死了狐狸部落。
láng来了,麋鹿少了,而且把吃不完的麋鹿肉留给大灰熊,于是大灰熊的孩子们多了起来。láng来了,土láng少了,小鼠小兔多了,于是狐狸和秃鹰们就成了旺族。
láng来了,唉,真好。
乱离
2009年09月24日15:02
这条巷子很短,巷头看到巷尾,不过五十米。而且巷子还挺丑的,一棵绿色的树都没有。我只是散步,看见这一户的大红门上贴着“售”字,包里刚好放了个相机,就“咔嚓”拍了张照片。从来没问过卖房子的事,也从来没这样拍过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回到了办公室。
几个小时之后,竟然又想起这件事,于是拿出相机,打开照片,把号码抄下来,请小chūn打电话去询问房子多少钱。小chūn就在我眼前打电话。她是个满脸笑容的甜蜜女孩儿,欢欢喜喜客客气气地问:“请问……”但是没说几句话,脸就变了颜色。
她吞吞吐吐地说:“那个业务员说,是职业道德,一定要讲清楚……”
“凶宅?”
她点头。一个七十岁的老兵,被讨债的人活活打死在房间里头。
“喔,”我兴高采烈地说,“好啊,约他今晚去看房子。”
“晚上?”小chūn睁大了眼睛。
冬天的晚上,天黑得早。凉风飕飕的,我们走进巷子里,没有树的巷子在昏昏的路灯下看起来像废弃的工厂畸零地。业务员小伙子在停机车,路灯把他的影子夸大地投在墙上。这时,我们发现,大门是斜的。“路冲,”他一边开锁一边说,“大门对着巷口,犯冲。”我悄悄看了眼路口,一辆摩托车“咻”地一下闪过,车灯的光无声地穿进巷里又倏忽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