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民众掀起的献金热cháo,使沫若联想起五月间,广州一所小学的孩子们曾自动组织了儿童救国募金队,他们将募得的钱随信汇给郭沫若,委托他“转献给为民族而抗战的斗士们”。如今募得这么大一笔款子,当然应该用来慰劳艰苦战斗在前方的抗日将士。鉴于前线最缺乏医药和医疗器材,沫若便建议动用一部分献金向外国购买紧俏药品。后来派阳翰笙等人奔赴香港,几经周折,才了却这一番心愿。
国难当头,亿万同胞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而国民党达官贵人却在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参谋总长兼军政部长何应钦,与他的同僚每周至少要举行一次舞会,他们在豪华的公馆里,邀来名媛淑女尽情行乐,有时也邀请沫若,目的无非要把立群也拖入他们的舞池。他们抗战不懂得求外援,寻欢作乐倒知道“走国际路线”,每每借苏联顾问的公馆做舞厅,沫若觉得真是奇事一件。
中国抗日的烽火,确实连接着全世界反法西斯的硝烟。为了配合巴黎国际反侵略大会的召开,十月二十三日武汉举行响应国际反轰炸大会,沫若被推为主席团成员,在会上发表讲话,坚决主张“要予打击者以严重的打击,予轰炸者以猛烈的轰炸”①。这与有人散布的奇怪论调恰恰针锋相对,最高当局不是说什么武汉在政治上不如南京,经济上不如上海,文化上不如北平,守与不守都无关大局吗?沫若明察对方的用心,才提出了这样的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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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见1938年7月24日《新华日报》。
当时,敌机轰炸武汉更加频繁,武昌城已被炸得千疮百孔,机关、团体和家庭都在纷纷疏散,三厅也派了三分之一的人员,由杜国庠(笔名杜守素,1889—1961)率领随政治部先遣队撤往衡山。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国民党当局居然接二连三地解散抗日民众团体,而将大批流氓地痞和鸦片烟鬼拉来充当“保卫”大武汉的骨gān,并提升张厉生为政治部副部长,贺衷寒为秘书长。本来自尊心就相当qiáng的郭沫若,怎么能委屈他向贺衷寒之流称“职”呢?于是辞职的念头由此复萌,整整三天都躲在寓所里不去办公。他与立群一同吟诗作画,以此消气。他爱画兰草,范寿康的女儿求他题画扇面,他不愿使孩子失望,即援笔为她画上兰草。他太喜欢兰草了,“叶似茅草花似竿”,每逢chūn天朵朵香,兰艾岂能同焚?晚饭后,他常常拗不过范寿康女儿的好意,携她一起去东湖之滨散步。月明风清,心情却不平静,他拖着沉重的步履,一边走一边在低吟李白的名句:“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诗中的意境使他分外感到孤寂。是啊,周围为什么如此寂寥?他转身问身边的小朋友:“青蛙在叫吗?”孩子觉得郭伯伯真有意思,怎么在这一片蛙噪声中,居然还问有没有蛙叫。她笑呵呵地答道:“哇哇哇叫得正欢哩!”
“可惜我一点也听不到,真遗憾。”沫若真有点扫兴,大概心境不好也会影响他的听觉,何况他患有重听症。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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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据范令棣:《回忆郭沫若伯伯和于立群同志》,《艺丛》1982年第1期。
沫若真的“独酌无相亲”吗?不,相亲就在眼前。当周恩来知道了他不去办公,便在第三天晚上请他到家里吃饭,三厅的另外几位负责人亦应邀作陪。席间,恩来循循诱导,与大家一起回顾了三厅成立以来的工作情况,语重心长地指出这项工作的重要意义,认为如果能够把宣传、慰劳、教育紧紧打成一片,至少可以抵消顽固派一部分的颠倒黑白和投降yīn谋。谈到部里的人事更动时,沫若憋不住再次表示不愿在贺衷寒下边受气。恩来浓眉紧锁,如炬的目光盯着他,略带怒色地诘问了一句:“那么怎么办呢?”看他低头不语,便又补充道:“为了革命的利益,一切都须得忍受!我们受的委屈,比这大得多呢!”沫若感到了恩来这番话的份量,他第一次看见恩来在自己面前发火,知道确实是自己错了,从此打消了怠工、辞职的念头。
对于党组织的关怀、同志们的信赖和群众的拥戴,沫若既感激又不安,特别是中共中央根据周恩来的建议作出决定:以郭沫若为鲁迅的继承者、中国文化界的领袖,并由全国各地党组织向党内外传达,以奠定郭沫若的文化界领袖的地位。①从郭沫若自身来说,他实在愧不敢当,但又不能辜负党的殷切期望。三厅的工作义不容辞,作为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的理事,更有责任为“统一文艺战线,巩固jīng神国防”②贡献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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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吴奚如:《郭沫若同志和党的关系》,《新文学史料》1980年第2期。
②郭沫若为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题词,见1938年3月27日《新华日报》。
暑期,郭沫若与田寿昌主办“战时歌剧演员讲习班”,亲自担任班主任,吸收了楚剧、汉剧、京剧、评剧、绍剧和杂耍等各种艺人七百余名参加学习,向他们宣讲时事问题和抗战意义,灌输新的戏剧艺术知识,改造他们的旧习惯。他在开学典礼上所作的振奋人心的讲话,后经寿昌整理,成为讲习班班歌的歌词,由冼星海谱曲并教唱。两个多月以后在结业典礼上,当沫若听着学员们感情充沛地齐声唱着这支歌:
同志们,别忘了!
我们第一是中华民族的儿女,
第二是戏剧界的同行。
抗战使我们打成了一片,
抗战使我们团聚在一堂。
要救亡必先自救,
要qiáng国必先自qiáng,
戏剧的盛衰,关系着民族的兴亡!
我们要把舞台当作pào台,
要把剧场当作战场。
听着听着,他自己也被深深地感动了。他给每个学员都发了由李可染绘制、自己亲笔签名的毕业证书,旋即又以三厅的名义,将他们组成流动宣传队,报请政治部签发护照、补助旅费,全部撤到湘、鄂边境和云、贵、川地区,去实践他们“为民族张正气,与抗战共始终”的誓言。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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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阳翰笙:《第三厅——国统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一个战斗堡垒(四)》,《新文学史料》1981年第3期;龚啸岚:《“永远为自由而歌唱”》、《从昙华林到紫光阁》,分别见《武汉文艺》1978年第5期、《人民文学》1979年第3期。
在此前后,沫若还写了不少文艺论文,诸如《文艺与宣传》、《抗战以来文艺的展望》、《持久抗战中纪念鲁迅》、《文化人当前的急务》,引导广大文艺工作者加qiáng团结和统一,勇于到乡村去,尤其是到沦陷区去开展工作。当时文艺界的聚会不多,由沫若主持的鲁迅逝世两周年纪念会打破了数月来的寂寞,周恩来、博古、田寿昌、胡愈之等人都出席了会议,并发表了演说。处于十万火急的武汉举行这样的大会,自有其特殊意义,正如沫若在讲话中所说:
鲁迅jīng神,是无论如何不妥协、不屈服,对恶势力抗争到底,直到他生前最后的一天,还不曾磨灭和减低意志,这是鲁迅伟大的要素,亦是他在学问上、文学上,有所建树的要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