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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见《苏联,为人类自由幸福而战着!》,1941年7月16日《新华日报》。
有许多活动沫若是以个人身份参加的,同样也产生了不小的社会影响。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借观音岩《新蜀报》营业部,为作家们提供“卖字捐款劳军”的场所,沫若书写了不少抗日诗词和联语,与老舍成为此次卖字售出最多者。为了效法屈原的jīng神,使诗歌成为民族的呼声,他还与重庆的诗人们联名发出倡议,定端午节为诗人节。在首届诗人节庆祝会上,他怀着满腔深沉的爱国热情讴歌屈原,说:目前是考验屈原jīng神最突出的时代,他的诗可以叫上官大夫、令尹子兰发抖,他的诗也可以鼓奋无数战士为摧毁qiángbào而崛起。
“屈原之投江,实由于当时不甘忍受楚国之沉沦现象,并非如一般批评屈原是工愁、牢骚而自杀。他确是一个有民族气节的诗人。”①“旋转乾坤又一年,冲涛破làng似行船。”一九四一年对郭沫若说来,也是面临严峻考验的一年。一月四日,新四军奉命在由泾县向茂林北移途中,遭到国民党军队包围袭击,军长叶挺被俘,副军长项英遇难,除千余人突围外,其余均壮烈牺牲,此即“皖南事变”。蒋介石竭力封锁消息,同时反诬新四军“叛变”,然而事实真相是掩盖不了的。十八日,《新华日报》发专稿报道“皖南事变”的消息,稿子临时被国民党当局抽了下来。眼睁睁看着报纸开了“天窗”,周恩来怒不可遏,即奋笔题词补了空白:“为江南死国难者志哀!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那天沫若拿到报纸后,心情特别沉重,闷坐在办公室里一言不发。许久之后,他突然抽出一迭白纸,挥毫疾书,将恩来的题词抄了一张又一张,jiāo给文工会的同志说:“帮我贴到外面去,贴到街头去!”这样悲愤的心情,一时难以平静。之后两天,他看到丁正献在拓印木刻新作《为江南死国难者志哀》,刻的是一群工人知道“皖南事变”这一消息后的愤懑与悲痛。沫若随手拿起一张,凝视了片刻,立地在这张木刻画边上题了一首七绝:
江南一叶奇冤史,万众皆先天下忧;
泪眼揩gān还苦笑,暂忘家难赋同仇。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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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据1941年5月31日《新华日报》报道。
②见丁正献:《从〈洪波曲〉谈起》,《新文学史料》1982年第4期。
“怅望江南余隐痛”,事隔不久由此又发生了一件恼人的事,政治部特务连竟把原孩子剧团成员、现已参加文工会工作的李少清抓了起来,说是因为他在文化工作委员会为新四军死难烈士募捐。沫若得知后,立即挂电话给张治中,忿忿地说:“一个青年,为新四军募点钱,犯什么罪?值得抓起来吗?……你快给我放出来!”张治中支支吾吾,沫若更加恼火,声音也更大了:“我手下的人如有问题,责任在我。要关就关我!要枪毙就枪毙我!”张治中没法,只好释放了李少清。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当文化工作委员会的同志们进一步向广大人民群众宣传“皖南事变”事实真相,无情揭露国民党反动派的yīn谋的时候,张治中赶到三厅训话,长达三小时之久,除了说明新四军事件完全是所谓“军纪军令”问题之外,中心内容有两点:一是说政治部中其他的部门认为文化工作委员会是“租界”,因为这里面有的是左翼作家,都是党外人,即不是国民党党员;二是他主张取消“租界”,即请大家都加入国民党,这才是真正拥护三民主义。大家倾听了张部长的讲话之后,由主任委员郭沫若起来答复,他很坦白而诚恳地说:“加入国民党本来不成问题,我自己以前也做过国民党的党员,不过为三民主义而奋斗,重在行动上实际上执行三民主义,形式上的加入不加入,并不是重要的问题。这好比,相信佛教的不一定做和尚,做和尚的不一定都是相信佛教的。”接着,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至于‘租界’云云,各委员受宠若惊,被称为‘左翼作家’,左翼作家是马克思主义者,但在另一方面又被加上‘开辟租界’的罪名,一变而为帝国主义者!”最后他表示:“我已经感到gān不了了,就来请部长‘收回租界’罢。”①结果张治中无言以对,十分尴尬。这和尚妙喻,曾在陪都文化界传诵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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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韬奋:《郭先生的和尚妙喻》,见韬奋出版社1946年10月版《抗战以来》。
“皖南事变”后,中共南方局为防备“四·一二”事件的重演,坚决执行了“隐蔽jīnggān、长期埋伏、积蓄力量、以待时机”的方针,有计划地迅速疏散力量,从重庆撤离一批文化人去延安以及香港和桂林等地。田寿昌即将奔赴桂林,沫若特地抱了汉英陪他过江chūn游。他们到南山试马,沫若抱着孩子从马上跌下,有人问:“你能再骑吗?”“为什么不?”他又跃身上了马背,向着崎岖的峰口驰去。他们接连玩了三天。三月六日晚,沫若和立群为寿昌饯行,饭后题赠七绝一首:
南山昨日事chūn游,并辔江边君兴道。
伏枥何能终老此?长风万里送骅骝。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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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汐集·送田寿昌赴桂林》
跋语中有“寿昌……乘舟东下,将永别矣”,寿昌觉得后面一句不妥,要他改过来,他笑了笑,才将“永”字涂去,改成“暂”字。
山城雾重,随着一批进步力量被迫撤离,曾有过的一点抗战气氛也消失了,一时间各种活动都处于停顿的状态。留在重庆的郭沫若,则按照周恩来的指示,领导文化工作委员会的同志们“勤业、勤学、勤jiāo友”,在活动的方式上注意了有所节制,以保存力量,准备开展新的斗争。他极为钦佩恩来做任何事都那样稳健周密、认真细致,有恩来在,他就定心、舒坦得多。他写信给已去香港的夏衍,说:“我们这里幸亏还有一块小小的‘租界’,头上,还有一棵擎天大树。”①的确,在文化工作委员会这块小小的“租界”上,沫若正依傍恩来这棵“大树”,酝酿与国民党反动派作一次前所未有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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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见夏衍:《知公此去无遗恨》、《人民文学》1978年第7期。
三十六
天官府原是一条冷落的小街,据说得名于明宣宗朱瞻基恩赐吏部尚书蹇义的府第,由于一九三九年遭受了敌机的大轰炸,如今疮痍满目,瓦砾成堆。自从文化工作委员会设在天官府街七号以后,郭沫若全家也搬到了这条街四号三楼居住。寓所虽有三间,但屋子很小,而且已被炸弹震裂,粉墙早就剥落成半luǒ体的竹蔑。这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危楼”,沫若戏呼之为“蜗庐”,朋友们却把它当作“我们的解放区”,因为周恩来常在这里召集民主人士或文化工作者开会,有时多达六七十人,大家尽可以开怀畅谈,毫无顾忌。小街从此苏醒过来了,活跃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