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林雨翔觉得四周一凉,惊魂甫定,发现自己已经在店外了,扭头见里面梁梓君也正举着一只凳子。飞哥边抬一只手挡,边指着林雨翔,一个帮手拎起一只凳子飞奔过来……
他吓得拔脚就逃,自行车都不顾了。逃了好久,发现已经到大街上,后面没有人追,便停下脚步。凉风下只有他的影子与其做伴,橘huáng的街灯在黑云下,显得更加yīn森。
林雨翔定下心后来回踱着步子,想该不该回去。抬头遥望苍穹,心情yīn暗得和天一样无际。他决定掷硬币定夺,但扔到正面希望反面,扔到反面希望正面,实在定不下来,只好沿街乱逛。仿佛四周有打斗声包围过来,他边走边警觉后面有无追兵。
走了半个多小时,不知怎么竟绕到Susan家门口,而他确信脑子里并没想她。可见思念之情不光是存在于头脑之中还存在于脚上,心有所属脚有所去。
止步仰望阳台。Susan家在四楼,窗口隐约探出温馨的台灯柔光,那光线仿佛柔顺得可以做高难度体操动作,看得林雨翔心醉。
怔了半天,隐约看见窗帘上有影子挪动,以为是Susan发现了,要来开窗迎接。雨翔满心喜悦,只等Susan在窗前招手凝望。此刻,唯一的遗憾就是莎士比亚没写清楚罗密欧是怎么爬过凯普莱特家花园的墙的。
人影伫立在窗前。近了,近了!林雨翔心不住地跳,私定来生,想下辈子一定要做只壁虎。他恨不得要叫:“轻声!那窗子里亮起来的是什么光?那就是东方,Susan就是太阳……(朱生豪译《莎士比亚全集》卷八P35)”
人影又近了一点!林雨翔又恨自己没有罗密欧与神仙的jiāo情,借不到“爱的轻翼”。
正当他满怀希望时,人影突然消失了,刚才的兴奋一下子消散在无垠夜空里。
如此打击以后,林雨翔领悟到,知人知面不知心不及知人知心不知面的痛苦。
深夜徘徊后,梁梓君的后事已经不重要了。林雨翔安心回家,悠悠回想今天的众多琐事,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他头一件事是去问梁梓君的生死。找到梁梓君后看见他一肢也没少,放心不少。梁梓君说他估计那飞哥骨折了。林雨翔拍手说:“好!这人的下场就是这样的!活该!”
梁梓君得意道:“我们后来还招来了警车呢,我逃得快。可惜老K像受点轻伤,送医院了。”
“那,那个女孩呢?”
“她没事,回去了。她家不在这里,还哭着说她以后不来了呢!”
“不来这里了——”
“不敢来了吧。”
“哦。那她叫什么名字?”
“我怎么知道!”
林雨翔眼里掠过一丝失望。
下午班会课林雨翔和梁梓君一齐被叫往校长室。林雨翔一身冷汗,想完蛋了。小镇中学校长的气魄比这学校大多了,平时不见人影,没有大事不露面。
他严厉地问:“你们两个知道我gān吗叫你们来吗?”
“不知道。”
“昨晚八点以后你们在gān什么?”
梁梓君:“补课。”
“说谎!今天早上有人来说你们两个砸了他的店。你们倒好,不读书,去打架了!”
林雨翔辩解道:“没有!”
“人证都在。叫你们父母来!”
……
结果林父把雨翔揍一顿,但梁梓君竭力说林雨翔没动手,外加马德保假借全国作文第一名求情,林雨翔幸免于难。梁父赔了钱。梁梓君确系打人致伤,行政记大过一次。梁父想用钱消灾,与校长发生不快。
时近一月份,梁梓君转校至浦东私立学校,林雨翔未及和他告别。马德保率文学社获全国最佳文学社团奖——不是“获得”,应该是“买得”。
次月,亚洲金融危机来袭。一位语文教师失业归校。马德保教学有方,经引荐,任县城中学语文教师。临行与雨翔依依惜别。
林雨翔与成绩,与Susan,一切照旧。
第十六章
期末考试终于结束。展望未来,整个寒假都是由书本衔接成的。在期末总结大会上,校方说要贯彻教委关于丰富学生生活的jīng神。众生皆知,这是教委所做出的少数几个正确决策之一。不幸“丰富生活”的口号仿佛一条蛔虫,无法独立生存,一定要依附在爱国主义教育上。爱国必要去南京,因为南京有许多可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名胜古迹。去过一趟南京回来后必会献爱,可惜献给板鸭了。
学校安排了一天给这次活动,早上三点出发,晚上十点回家,只留四个小时在南京本土。可见爱的过程是短暂的而爱的回忆是无穷的。在爱的路上会有区电视台来做一个节目,另有教委之人下凡督导。这些人此行主要目的是在电视上露脸兼弄几只板鸭回来兼督导。
爱的降临往往是匆忙的,校方通知众生第二天就要出发,半夜两点半集中。
傍晚六点林雨翔去超市购物。这小镇最穷的是教育最富的是教育局,据说这个超市乃是教育局的三产。然而上梁不正下梁歪,这超市里混杂不少三无商品,且商品杂乱无章,往往能在文具架上找到三角裤,引得学生浮想联翩,想这年头教改把三角裤都纳入学生用品类了。不过细想之下还是有道理的,学校里通常课程安排太密,考试时间太长,实在憋不住只好——林雨翔一想及此,哑然失笑。
挑了半天篮里只有一支口香糖,体积上比较寒酸。正当此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果然是Susan和沈溪儿在一起购物。女孩浑身都是嘴,俩人的篮子里东西满得快要外溢。林雨翔恨不得大叫要实行共产主义。
雨翔马上画好蓝图——他将穿过三个货架然后与俩人不期而遇。一路上必须补充物品,不管什么先往篮里扔再说,大不了过会儿放回去。于是一路上仿佛国民党征兵,不论好坏贵贱,一律照单全收。到第三个路口的镜子旁雨翔苦练了几个笑容,把自己迷倒以后保持这个笑容静候Susan。不幸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笑脸变成不稳定结构,肌肉乱跳。雨翔心想这样不行,索性改得严肃,因为女孩都喜欢流川枫型。不料在变脸过程中Susan突然从拐角出现,雨翔大为尴尬,忙举起篮子说:“嗨,去南京准备些东西。”
Susan扫了篮子一眼,哈哈大笑,指着篮子里的东西说:“你去南京还要带上这个啊?”
雨翔问:“哪个?”然后低头往篮里一看,顿时血液凝固,只见一包卫生巾赫然在最顶层。大窘之后林雨翔结巴道:“这——这是我以为用来擦嘴巴的——餐巾纸。不好意思,眼误眼误。”
沈溪儿不放过,伤口上撒盐道:“哟,还是为大流量设计的,你可真会流口水啊!”
Susan在一边调停说:“好啦,溪儿,别说了。”
沈溪儿道:“怎么,你心痛这小子啊?”
“你才心痛呢——”
林雨翔只顾在一旁搔后脑勺,搔了好久才意识到最主要的事忘了做,偷偷拿起卫生巾,往身后的文具架上一放,终于大功告成,同时心里有点清楚了这一架上为什么会有内裤。原来幸福的人各有各的幸福而不幸的人有着相同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