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没有问他去哪里,就像昨晚我没有问他是谁。言语是留给陌生人的,我想,而我觉得他如此熟悉。“吻我吻我吻我……”他一边抱着我在跑,一边对我低头耳语着,没记错的话,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吻他,我用指尖轻轻地抚摸着他。当他的皮肤开始升温,眼神开始炽热,慢慢地,我靠近,献出了今晚唯一的吻,看着他脖子上淡红的唇印。我也开口说出了对他的第一句话:带,我,回,家。
在纽约布鲁克林的某一个钢铁涂鸦门后,是他的家。巨大的画板直立在客厅,画上有一位弹着吉他的女人,温婉而坚决,好像吉他是她的武器。屋顶水晶灯的帘子勾勒出了一个浴缸,紧接着一张圆chuáng。chuáng边一把吉他,一包香烟,一个笔记本,上面过于清秀整齐的字体跟整个房间有些格格不入。
他把我轻轻放在chuáng上,然后自己躺下来,放了一张年代disco,留了一盏夜灯。他从背后环绕着我,慢慢靠近,呼吸的热的空气被吐在我耳廓,清晰而麻木。慢慢地我开始期待,他突然把头像小孩一样靠在了我肩上,均匀地呼吸,貌似准备拥我入眠。
“你什么都不打算做吗?”我问道。我像一波被喊停的cháo水,翻滚着又不得不下沉。
他坐起来,关掉CD,拿出了电脑,连上音响,抽了根烟,放了一首AirSupply的making love out of nothingat all。
Iknow just how to whisper, and I know just how to cry, I know just where to findthe answer and I know just how to lie……”
他让歌曲给了我答案。
我听着歌,看着他有岁月痕迹却依旧不羁的侧脸走神。一曲放完,我偷偷地试探,问:“你喜欢我吗?”
他敲打了几下键盘,一首Bruno Mars的love the way you are随着鼓点轻轻蔓延。
“causeyou’re amazing, just the way you are……”
这个男人的心思被毫无保留地唱出来,我沉醉在这特别的回答方式里,靠在他腿上,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第三天醒来,第四天醒来,第五天醒来,第六天醒来,都是在他的chuáng上。
嗯,我们在一起七天,睡了七天,互相拥有了七天,欢笑哭泣了七天,其实就是,恋爱了七天。
在这七天里,你从来不会知道他有多特别。
当年轻男生送我项链手表时,他送了我一把镶着贝壳的吉他。
当年轻男生带我去游乐场时,他在海边租了一艘帆船。
当年轻男生对我信誓旦旦时,他说:“我们会一起去那个地方。”
当年轻男生追问着我爱不爱他时,他每天都会跟我说“我爱你”。
而当年轻男生对我说:“我们分开吧。”他说:“我已经结婚了。”
然后给我留下了一幅画。画中,一个翠绿的小岛上有一栋白色的房子,房子的门前有七棵植物,代表了植物生长周期里不同的成熟状态。他把自己画在了最成熟的那棵植物旁,他手里握着水壶,在细心照料着它。他的眼光却停留在最小的那棵幼苗旁,等待它长大。
14、我的父亲要结婚了/咪蒙
你的父亲,要结婚了。
听到这样的通知,该做出什么表情、给出什么回应,我没有事先排练过。我花了一点时间,去了解这个句式的意义。
我的父亲,要结婚了。
这是他第三次结婚。和谁呢?这个问题我并不想问。只要不问,它对我的影响就会减弱。只要不问,其他人很快会忘掉。这是我超越现实的方法。似乎也不太管用了。
1
父亲第一次结婚,是和母亲。母亲年轻时皮肤白皙、气质温婉,同时追求她的,有四五个。之所以选了父亲,因为他聪明、口才好、长得不错。
在外公看来,母亲是下嫁。家里虽然穷,起码是书香门第。母亲是幼儿园教师,一直做着作家梦,爱看《收获》、《人民文学》之类的文学杂志。父亲是爷爷58岁高龄生的,小学还没读完,jiāo不起学费就辍学了。父亲进chuáng单厂当了工人,下班也接些木匠活,我家的chuáng有极其复杂的雕花,是父亲做的。
小时候,很喜欢待在父亲做家具的现场,看着墨线从轮子里放出来,贴着木头,轻轻一弹,印下漂亮的黑色直线。等着刨花一层层掉下来,集齐一堆,撕成我想要的形状。在我眼里,木工真是了不起的职业,如果他愿意,可以再造一个王国。
父亲还很会钓鱼。周末的早晨,他带我去嘉陵江边,他拉着鱼竿等鱼上钩,不一会儿就能钓到好几条,够我们好好吃上一顿了。我在旁边画画,尝试用水彩表现出江水波光粼粼的样子。
父亲更大的业余爱好是赌hyu博,一年365天,他大概有300天都在外面打牌,除夕也不例外。
但我每一次生病,他都没有缺席过。4岁时我得了猩红热,住院一个多月,他每天下班来医院陪我,跟我比赛吃橙子,他一口气吃7个,我吃6个。6岁时我的脚后跟卷进自行车轮,一块肉掉下来,血滴了一路,他背着我飞奔去医院。 7岁时我得了肠梗阻,胃管从鼻子插进去,呛得我眼泪直流,父亲不忍心看,站在病房门口,眼眶有点红。
读小学那几年,父亲每天早上骑着边三轮车(四川方言里叫“耙耳朵车”),先送母亲上班,再送我上学,之后才折回去,骑很远的路上班。他是迟到大王。他们厂门口有块小黑板,每天公布迟到者的姓名,别人的名字是用粉笔写的,父亲的名字是用油漆写的。
2
我上了初中,父亲开始做生意,成了老板。他的身边多出一个红颜知己,也是他的合伙人。那个女人有老实巴jiāo的丈夫,和把活青蛙抓起来往嘴里塞的彪悍的儿子。
父亲常常组织我们两家人聚会。有一次去嘉陵江边游泳,那个女人的泳衣肩带掉了,露出一只大胸部。父亲很友善地提醒了她。是我早熟吗。我从他自然的语气中读出了不自然的信息。
父亲请他们一家三口来我们家吃饭。大概是沉浸在热恋中的缘故,他非常殷情,亲自下厨做了大鱼大肉,让我打点杂,剥几个松花蛋。我动作慢了点,他着急之余,扬手给了我一耳光。父亲不常打我,大概一年一次。这一次因为我耽误了他的意中人早几分钟吃上松花蛋,这也许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
那时我很胖,那个女人喜欢调侃我,说这样胖下去以后会嫁不出去。父亲也跟着附和,讽刺我,“是啊,你晚上睡觉还嫌chuáng太硬,一身肥肉怕什么chuáng硬啊。”一个男人为了给心爱的女人表忠心,一定要舍得拿自己亲近的人开刀。他和她是一国的,我和母亲,成了他们的外人,以及敌人。
家里成了肥皂剧的现场,每天定时上演哭闹、吵架、翻脸无情、互相羞rǔ的戏码。有天晚上,父亲按惯例在外面赌qwe博,那个女人带了她新泡上的小白脸来我家,找我母亲理论。因为母亲白天骂了她,她要报仇。他们一个扯着我母亲的头发,一个架着我母亲的胳膊,把她拖在地上,一边拖一边打。
这是离我距离最近的一次殴打了。我就置身于殴打之中。母亲生得瘦弱,在他们的双重夹击下,身上都是淤青,她哭喊着与他们撕扯。从没见过母亲如此无助、如此láng狈、如此绝望。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自行下了判断,径直去厨房拿了一把菜刀,举起来,准备砍向那两个人。我撂下狠话,你们都他妈的听着,老子一定杀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