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1:很高兴见到你_韩寒【完结】(3)

2019-03-10  作者|标签:韩寒

  他连着出去喝了一周大酒,我拿了写偶像剧的钱,飞去西藏找我最好的朋友。我无文艺情怀和宗教信仰,西藏是我最不想去的地方Top3,但当时我没办法,只想去一个尽量远,远到就算我后悔也轻易回不来的地方。他得知我在西藏时,我已经在纳木错忙着高反了,他叽里呱啦在电话那边说了一堆,我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满脑子充血。

  沉默良久,说,我手机快没电了。于是把电话挂了。过了一会他发短信过来:你想好了,咱们就这样散了吗?我趁着关机前飞速回了一个:嗯。屏幕立马黑了。我猛吸了几口氧,把关于爱情的小心碎都憋了回去。坚定了心中的信念:活着回拉萨再哭!么么哒!

  要是这个“嗯”知道自己翻山越岭,从高原到平原,从星星下的湖边到拥堵的都会,是为了宣告一段感情的终结,会不会和我一样,也是非常难过的呢。

  豪门梦碎后,我回上海第一件事,就是再度投入工作。和所有大四学生一样,异常诚惶诚恐,和所有骗子制片吃饭,被所有无良老板剥削,恨不得伸出去大腿给人家摸,总觉得自己放过任何一个小破机会就注定饥寒一生似的。

  于是我又去写了偶像剧,工作过程一点也不顺利。我素来自认是很有小聪明的人,看过几部宫斗剧,就觉得自己分分钟搞死个人是没问题的。直到入了职场才知道富二代的圈子是多么单纯。大家各个比我厉害,整个办公室都弥漫着一股孙子兵法和孙子的气焰。大家划分着阵营,有的姑娘为了讨领导喜欢,故意给自己降工资,当她抱怨起自己jiāo不起房租时,必然会有另一个姑娘捏着嗓子在办公室里大喊一声,“哟,没钱有什么关系啊,你有梦想啊。”

  然后大家哄笑,这样的段子我能连讲八百个。你捅我一刀我捅你一刀,最后伤口多的来不及贴创可贴了,还在苟延残喘地捅刀子。这过程中我也多次为没坚持傍大款而悔恨,但没想到大款真的打电话给我了。

  正在我某次开会到凌晨的时侯,他打来说自己出车祸了,就在我公司附近。我扔下电脑连声招呼都没打就飞奔下楼。我到现场才知道他是酒驾撞树,我大概扫了他一眼,摸了摸jījī,没有大碍。想也没想立马把发茫的他塞进前盖凹陷的车里,踩油门跑了。开了五分钟他差不多缓过来,特别心碎地看着我,说这种情况估计也只有我能来救他,诸如此类煽情的话。

  我当时有点懵,什么都没说,直到开到他家的地下车库,才敢看他的眼睛。一时百感jiāo集,因为我们的确一起经历了人生中相当重要的三年,以及很多大事,也曾相爱到心坎里。憋了一堆话想跟他说,但最后从我嘴巴里跑出来的只有一句,别再酒驾了,我救不了你。

  说完我腿都软了,几乎是用尽全部力气才没回头走出那个地下停车场,打起jīng神拦车回到办公室开会,像什么都没发生。当然,这之后我也为没挤破脑袋嫁入豪门而后悔过,特别是多次拖着行李箱颠沛流离的时侯。我犯过很多傻,但这次选择到现在看都是明智的。离开一个折磨你感情的人,始终都是对的。

  至于那个操蛋偶像剧,我也没再写下去,就是钱包被偷的那天,我告别了城中最贵的办公楼。在地铁里啃肉包子,虽然担心着明天连肉包子都啃不上,但擦擦眼泪想到说不定马上大家真的都要死球了,死球的时侯我也不过二十一岁,还不如去做一点自己喜欢的事,并努力坚持。现在也要多谢那天我离开公司,才能在地铁上遇到那个递餐巾纸给我的好男孩,不过这些都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我这个人毛病很多,从十三岁到三十岁都是一样的,自私,小聪明,拜金,固执,爱到浓时也不忘算计,和大多数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一样。但好在我们也都有颗qiáng心脏和张厚脸皮。

  好吧,我承认我撒了个谎,今年三十岁,这是骗你的。因为在逆境的时侯说逆境,实在太像祥林嫂的抱怨,只有在顺境的时侯说逆境,才比较像成功人士的传记。但请你相信,所有人在二十一岁的时侯,都会像面对末日那样绝望,毕业分手,刚入社会,过着买卫生巾都要比几个牌子算价格的日子。不过一切都会好的,就像这个在无数个流言中劫后余生的坚qiáng星球。

  3、灯下尘/七堇年

  那天跟一个做独立电子杂志的朋友聊天,过去帮忙的全是他朋友,凭一份兴趣做杂志,不问报酬,也没有报酬。五年下来,断断续续,走的走,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

  跟他在Q上聊了很久,后来我问他,你那些编辑呢,去哪儿了?

  他说,去生活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两个人都哽在那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2010年我从香港毕业。出了新书,完了被拉去全国签售一圈。那种累不是体力的累,心累。感觉像被人牵着当戏看。心像个想飞的热气球,吊篮里却挂了太多沙袋,怎么都飞不起来。胀得快要破掉了,一看,还在原地。

  那年底,回到老家,宅着。天天手脚冰冷,冷得发抖——我真是觉得,从来没有那么冷的冬天。我可是在北方下雪的时候都只穿单裤出门的人;那会儿生活空dàngdàng的,喊一声都有回音:大雪天一个人骑车去游泳,泳池浮着薄冰,咬着牙扎进去,那滋味儿,真痛快。

  世上能bī死人的东西太多了,迷茫也算一个。一时间我找不到事做,什么都找不到了。抑郁症复发,重得……没法跟别人说。每天专心致志地想死的事情,专心致志地想。没人理解。我自己也不理解:没缺胳膊少腿的又没饿着冻着,抑什么郁。比比非洲难民,好意思么。

  老妈看出来什么,小心翼翼拿崔永元的事迹鼓励我,说,你看人家崔老师抑郁了,就休息,出来做《我的抗战》;一个人走走长征路,你看不也挺好的吗。我苦着脸说,他是谁啊,我要能是崔永元,我才不抑郁呢。老妈说,你这么想就不对了啊,别人还会说呢,他要是你,他才不抑郁呢。

  为了开处方药,去看医生。医生跟我说,我知道这病很难受,别人也体会不了;就像你得了肝病,你疼,别人知道你疼也帮不了你,只能自己治;抑郁症一样的。别人可能还不相信你疼,更没法帮你,你只能靠自己。

  闲得发慌的日子,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想过做杂志,但做杂志的太多了,全都同质化,再做也没有意义;纯写东西吧,那会儿不知怎的,可能青huáng不接吧,年少时什么都敢写的劲儿过了,该成熟的又没熟透,所谓瓶颈期吧,没法写。

  做什么好呢,就这么漂着吗。漂泊之所以让人羡慕,那是因为你只见到了漂上去了的,没见过沉下去了的:后者才是大多数。什么事儿都是听上去很美,到了实处,要拿胆子来说话——心里掂了掂分量,这胆子我还真没有。

  只受得起普通的苦,就只要普通人的生活吧,于是我开始梦寐以求一份稳定工作,我觉得,找到了工作,就什么都好了。别人听说我要找工作,都问我,你还找工作?你找什么工作?你不好好写东西,你找什么工作?哎,能bī死人的,流言也算一个。姑且只能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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