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1:很高兴见到你_韩寒【完结】(9)

2019-03-10  作者|标签:韩寒

  最终流向北方

  我知道北方

  还知道北方全部的夏天

  那么短暂

  我知道有一座桥断了

  对岸荒草齐腰

  白色蝴蝶云雾般成群飞翔

  但是

  我知道唯一的浅水段藏在哪里

  我还知道涉水而过时

  等在河中央的黑色大鱼

  我知道有一条路

  在尽头分岔

  我知道岔路口有几枚脚印

  在左边犹豫了三次

  在右边也犹豫了三次

  最后转身原路离返

  我知道有一棵树

  上面刻了一句话

  我担心树越长越高

  携着那句话越离越远

  等有人来时

  他踮起脚尖也看不清楚了

  我只有有一片小小的草地

  一块小小的yīn影

  掩藏着世上最羞怯的一朵花儿

  那花儿不美丽

  不怕孤独

  不愿抬起头来

  我知道一只蓝色的虫子

  来时它在那里

  走时它还在那里

  chūn天它在那里

  秋天它还在那里

  我知道天空

  天空是高处的深渊

  我多么想一下子掉进去啊

  我知道远方

  远方是前方的深渊

  掉进去的只有鸟儿和风

  我知道鸟儿终身被绑缚在翅膀上

  而风是巨大的

  透明的倾斜

  我知道黑夜

  这世间所有的道路都通向它

  在路上行走的人

  总是走着走着

  天就黑了

  但黑夜却并非路的深渊

  它是水面的深渊

  睡着了的身体

  离世界最远

  我知道

  睡眠是身体的深渊

  而一个人的身体

  是另一个人的深渊吧

  还有安静

  安静是你我之间的深渊

  还有你的名字

  你的名字

  是我唇齿间的深渊

  还有等待

  等待是爱情的深渊

  我独自前来

  越陷越深

  想起有一天

  名叫“总有一天”

  它一定是时间的深渊

  但是还有一天

  是“总有一天”的第二天

  我甚至知道“结束”和“永不结束”

  之间的细微差异

  知道“愿意”和“不愿意”的细微差异

  唯有此地

  却一无所有

  每一片叶子

  每一粒种子

  云朵投下的每一块yīn影

  雨水注满的每一块洼地

  好像每一次前来

  都是第一次前来

  每一次离去

  都是最后一次离去

  6、此去经年/颜茹玉

  今天讲一个关于妈妈的故事吧。其实也和妈妈没有特别大关系。

  妈妈姓纪,大家都叫她小纪。小纪特别美,反正从小到大人家见到我们母女都说,这妈妈比女儿漂亮多啦。除了好看,小纪身上还有种特别的慡朗,也很能gān。我从小身边就有好多叔叔,明里暗里的喜欢她。

  今天要讲的就是其中一个。

  汉桥叔叔是我们的邻居,原来住在居民区,我们买了整个顶层,打通了他住在四楼,左边最小的那一户。那个时候他还很健壮,是警局的缉毒卧底还是线人什么的,反正黑白两道走,挣着点玩命的钱。他爱人是个很朴素的武汉女人,我叫她芬芬阿姨。她不好看,个子瘦瘦小小的,但总是很和气的样子。他们常吵架,整栋都能听见。他们有一个儿子,比我大不了两岁,爸爸看他们家可怜,后来听说他儿子毕业了找工作没下落,就要他来我们家当了司机,这样两家联系就密切了起来。

  他应该算是喜欢小纪的男人里最殷勤的了,因为没什么钱,所以总是鞍前马后围着小纪转。我高三的时候,父母分居了。小纪陪我住到了学校对面租的房子里。汉桥叔叔几乎每天都过来,买很多我喜欢吃的菜,来了就直接进厨房。他做的孜然脆骨超级好吃,妈妈看我喜欢吃,也就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线人每次案子破了都会有一笔酬劳,说多也不多。他拿了钱总是第一时间跟我打电话,说要去最好的餐厅请我们吃饭。他知道从我下手小纪才不会推辞,也知道从吃的下手我才不会推辞。

  那个时候大概就已经懂点事了。他总是说你们随便点,但每次我都只选择最便宜的菜。我不想看到他结账的时候,有点窘迫又装作格外豪气的样子,我知道他是怕小纪瞧不起。实际上呢,小纪也是瞧不起他,但女人嘛,利用这种喜欢,享受一点指挥别人的特权,也没什么不对的是不是。

  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个规律,你周围的人对待你朋友的态度,其实完全取决于你对他的态度。这道理在任何时候,什么婆媳关系,同事关系里啊统统适用。小纪总是使唤他,于是我狐假虎威的也没闲着。有一次朋友的摩托车被收进了jiāo管所,无牌无照无驾证。我打电话要他帮忙。我记得那是七八月份的夏天,特别热。他顶着大太阳从汉口坐公jiāo车到武昌,到处找领导批条子,去对序列号,找合格证,反正是折腾了三天,最后还花了两百块才把车子取了出来。

  现在想起来,其实挺不容易的,他只是公安系统里最最底层的那一环。可因为他总是拍着胸脯说在硚口区没有他搞不定的事,我当时也就没太把这情记在心上。

  再后来等我上大学的时候,他就发了脑溢血。知道这事的时候正好是十一假期,他爱人打电话给小纪,说想借点钱,说过完年等房子拆迁补助下来了就还。小纪答应了,出于礼貌还是决定去趟医院,我就要她带我一起去了。

  尽管我知道脑溢血是很严重的病,进病房的时候我还是吓得差点叫出声来。汉桥叔叔还昏迷在病chuáng上,全身都插满了输液导管和检测仪器的线,头盖骨取了一块,为了方便日后的手术,于是没有还原就缝合了。整个人骨瘦如柴,面如土灰,偶尔抽筋的时候还会翻白眼。

  芬芬阿姨站在病chuáng旁边,不停地帮他按摩,捏捏手捏捏腿,拿湿棉球给他擦嘴。因为喉咙里还插着导管,所以她要时不时用抽吸管,抽出喉咙里的积液。

  小纪和芬芬阿姨简单寒暄了一下就拉着我要走,我当时站在旁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是一直哭一直哭,她出来的时候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跟我说,真是一秒钟也多呆不下去啦,看着好恐怖啊。

  当时我听着心里就特别难受,但什么也没有说。当时我就想啊,你看你把每个月的工资都用在这个女人身上。你想尽一切办法讨她欢心给她发肉麻的短信,你有空就来找她帮她跑腿。现在你躺在chuáng上。你什么意识都没有了,你甚至分不清谁是谁,她最多来看你一眼,还被吓走了。你图个什么呢,你天天骂你的妻子,和她吵架,她甚至没有吃过牛排。如果你现在可以睁开眼,会不会觉得自己以前很可笑呢。

  后来寒假住在爸爸家,听说他醒了,就买了点礼物去医院看他。他还是没有什么好转,只是会哼哼和用唯一能动的右手到处抓。我陪着芬芬阿姨给他按摩,阿姨不知道我们之间其实很熟悉,我也装作一副只是出于同情心才来帮忙的样子。就在那几天里,我想比我这辈子领悟到的事情还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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