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原谅的是他的时间观念和对一件事的注意力。正处于创作状态,怎么还开着手机呢?世上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吗?还会有许多突如其来的人和饭局。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个剃头匠。或者,第二天他会突然有事,当天晚上告诉你。放下手机时,赴饭局时,告诉你第二天有事时,他会表露些许羞涩和歉意,但并不影响他接手机、赴饭局和第二天工作的停顿。犹如两人正在追狗,旁边飞来一只jī,冯小刚会说:朋友,停一下,让我先追那只jī。这时存在两种情况,一,你去追jī,狗说,我也歇会儿,还在原地等你;二,等你追jī回来,狗已经跑出三点六公里。这种情况下,我告诉自己的是:忍耐,我一个人先跟狗玩会儿。
修改剧本的地点,一般会在北京郊区一个叫“马场” 的地方。这里距机场较近,孤零零盖了几栋房,养着几十匹马,四处不见人烟。一到这里,我就想起了林冲发配。冬天下雪,城里的雪早化了,这里还是白茫茫一片。吃过晚饭,记得常到河边散步。暮色之中,要降落和起飞的飞机挺着大肚子闪着灯从头上擦过。散步时,有时半天无声,有时随意谈些与艺术和人生无关的话题。具体谈了些什么,高高低低,现在已经忘记了。只记得最近这次,当chūn天就要来临的时候,小刚看着远处暮色中拂动的杨柳,河面上升起的迷茫的雾霭,用老派知识分子的腔调朗诵道:又是一年chūn来到,杨花满天飘。
冯小刚这本书,是利用《手机》剧本创作和开拍之间的间隙创作的。时间紧,任务重,但它别具一格。与别的准自传相同的是,它同样讲述了过去的许多人和事,及与这些人和事的情感。物是人非,或物在人亡,送走和重新寻找的时候,感情是不一样的。与别的准自传不同的是,作者在面对往事胆怯和躲闪的同时,向我们叙述了这样一个道理:在" 不" 声中长大,会自己横刀立马,开创出另一条人生和艺术道路。冯小刚过去说过,过去盖起的宫殿中,没有他的位置,他只好在宫殿的旁边,另起炉灶,搭起了一间偏房。问题是偏房越盖越多,越盖越大,越盖越高,渐渐成了一个院落,它就成了另一座宫殿。前年崔永元出了一本书叫《不过如此》,我赞赏老崔在书中说过的一句话,写《不过如此》,是38年长成一根萝卜,现在一片一片切给大家看;现在我们读了冯小刚的《我把青chūn献给你》,像看老崔切萝卜一样,能够知道老冯家是如何在寸草不生的土地上,一砖一瓦盖起了另一座偏房、院落和宫殿。也有些像看动物,初看有些四不像,非狗非jī,非驴非马,但它像麒麟哪。
在化腐朽为神奇的同时,冯小刚也善于化崇高为平庸,对于这本书,他在自己写的序中说,朋友,没别的,就是把我的青chūn献出去,逗你解个闷儿;那么作为朋友,现在我用这篇序,把解闷儿还给他本人。最后我想告诉他的是,朋友,别忘了,你面前还有一点七公里的路要走,古人云,行百里者半九十。
北京八里庄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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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2002年,我没有拍电影,从入秋以后到来年的chūn天,我有差不多整整一个冬天的时间赋闲在家。对于我这样一个沽名钓誉的人来说,用这么漫长的一段时间吃喝玩乐是非常痛苦的。因此我决定接受出版社的建议,写一本关于自己的书。
40岁以后,我的记忆装置开始自动地删除一些在它看来没有保存价值的东西。这次删除简直就是一次大清洗,波及面之广,受害的程度之大,绝不亚于五七年反右。方式也非常的简单、粗bào,事先既没有和当事人打招呼,也不做调查分析,就擅自做出了删除的决定。比如说,它只给我保留了“加减乘除”的运算能力,之后的分数、代数统统被洗掉了。再比如说,我只记得和某人发生了某事,但却对发生的时间和地点丧失了记忆。这一点,人脑远不如现在的电脑人性化,凡欲删除,必先问你是否YES.人脑的这种做法给我的写作带来了很大的困难。很多情况下我认为这是一条通往过去的大道,走着走着,路就断了。这种情况下我有两个选择,第一是沿原路返回,重新上路;第二是嫁接一段新路继续前行。我选择了第二种做法,因为我发现通向过去的路几乎没有一条是完整的。记忆不断地塌方,使上溯的脚步磕磕绊绊,有时不得不凭着经验修修补补。
由此我得出结论,人脑是靠不住的。记忆中的事情离真实尚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记忆就好像是一块被虫子啄了许多dòng的木头,上面补了许多的腻子,还罩了很多遍油漆。日久天长,究竟哪些是木头哪些是腻子哪些是油漆,我已经很难把他们认清了。甚至还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况,我认为记忆中有价值的部分其实是早年就补上去的腻子,而被我忽略的部分却有可能是原来的木头。这一点是我写这本书的时候最心虚的,但我仍可以告诉读者,大体上它还是一块木头,而不是贴着木纹纸的铁。
这块木头上刻满了我的青chūn往事。有蹉跎岁月,也有鲤鱼跳龙门;有对生活的坦白,更有对朋友的怀念。我在写作中与往事遭遇,与朋友重逢,有时笑有时哭,有时陷入深深的自责。
我发现我的运气竟是如此之好,旅途中有那么多朋友结伴而行,这其中又有那么多良师益友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予我机会,赐予我智慧。更为可贵的是,我还得到了朋友们莫大的包容。让我看到了人性的光辉。
我知道,这本书不能被称为真正意义上的写作,只不过是一些支离破碎的闪回。我也知道它未必能够满足读者的好奇心,毕竟我还没有勇气光着屁服行走在人世间。我更知道,书中的一言一行可能有违传统的价值观,甚至还会引起一部分人的反感,但我原本也没有期待博得全体人的好感。
写这本书的初衷是给无聊的冬天解闷儿,写完了才蓦然发现,我已将青chūn献给了你。
转业
1
我于1978年人伍,在北京军区战友京剧团任美术组学员。3 年后提成23级小gān部,时任美术设计。7 年后,部队jīng简整编遭遇淘汰。
那一年是1984年。
元旦刚过,政委笑眯眯找我谈话,态度异常和蔼,我心头一沉,知道这回láng来了。我很配合,对组织上的决定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甚至第二天就搬出了军区大院。
据我所知,和我一批转业的,到现在还有些人住在军区大院里没有走。我当时之所以离开的那么匆忙,主要是不想在广大指战员面前丢份。事后我才发现自己对部队竟是那么的留恋。转业的真正原因我是心知肚明的。
很简单,我恋上了一个女孩。女孩的父亲是话剧团的一位老同志。
老同志发现女儿有些chūn心dàng漾,于是跟踪排查顺藤摸瓜揪出了躲在幕后的冯小刚。老同志怒不可遏,向我发出严正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