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日_韩寒【完结】(4)

2019-03-10  作者|标签:韩寒

  大麦基本上不懂奶牛,但鉴定“优秀奶牛”鉴别的特别准,甚至在毕业以后还被追授予“优秀优秀奶牛鉴别师”。

  大麦说好的牛,肯定全是奶。大麦基本上不懂奶牛,他只能从颜色来分别奶牛和水牛,从照片角度,水牛是彩色的,而奶牛是黑白的。所以鉴定也是瞎鉴定,先摸摸蹄子,再跑一跑,旁人看着都觉得是鉴定种马。

  大麦觉得,牛都是人带去的,他能鉴别人。

  大麦对自己鉴别人的本领深信不疑,并将此认定是一种本能。他在自己所有认识的朋友中圈定了一批,觉得这些朋友都是好的,并且分发二十元一张的饭卡。为了不让朋友有被施舍感,大麦说负责食堂的是他朋友。大家都说:原来你食堂有人啊。

  大麦有很多兄弟,大家看着一样的书和电影。大麦说:这好看。于是兄弟们纷纷传阅。兄弟和朋友有什么区别呢?从电影上就可以看出端倪。《兄弟连》为什么不叫《朋友连》,因为兄弟就是送死的,朋友更多是送你死。在香港电影里,一般只要说出“真是我的好兄弟”这七字咒语,这人肯定活不过五分钟。

  到了毕业分配的时候,这些人主动放弃了分配,跟随大麦来到了孔雀镇。一共七个人。大家坐着慢火车,摇摇晃晃,穿过一座山,再穿过一座山,从土山穿成了石头山再变成土山,一千多公里路开了三天,开得大家直后悔没骑自行车去孔雀镇。

  慢火车喜欢停站。小站和小站间相隔三十公里,这老火车需要二十公里的距离把速度提升到比自行车快点,然后需要十公里来减速。每个站台都冷冷清清破旧不堪。暗绿色的火车更让人觉得时光这样慢,周围人这样慢,连赶火车人的奔跑都在空气阻力里变缓慢。最主要的是,在中国,暗绿色就代表慢,比如火车和中国邮政。

  旅途上,大麦的兄弟,以傻和一根筋闻名的王智问道:

  大家说,这火车这么慢,如果后面有列红颜色的快车要超车怎么办?

  另一个兄弟万和平说道:

  你以为火车和你一样,都一根筋上跑啊。当然分快慢车道啦,你看旁边,就是快车道。

  大家纷纷看旁边,问:哪呢?

  王智显得很开心。一般来说,问题越弱智,接受教育越高的人越回答不出来。当然,王智是情不自禁问出这样的问题的。

  另一个兄弟娄梯回答道:你们太笨了,这火车当然有规划,比如咱们这班的这条线,算是车比较多的,慢车开了多久后,再发一班快车。数学懂吗?

  万和平问道:那咱们的车是三天到达,一天一班,还有一天就能到的快车,咱因为票价贵没有买,那一天就到的车也是一天一班,那按道理咱们这一路已经有三列快车超过咱们了,怎么一个都没看见?

  有人说:可能是超了,但咱们没发现,比如晚上超的。

  万和平说:那怎么可能,这就一条铁路。

  娄梯说:可能在我们看不见的边上有一条快车道。

  万和平说:你以为这是高速公路啊。

  大家都觉得,有必要问问列车员。

  列车员的回答是:神经病,我怎么知道。

  带着疑惑,火车到了一个新站。大麦说:这站真新,以前都没见过。

  王智说:咱们的孔雀要到没?按这时间快到了。

  大麦说:这火车没准。刹车都要刹几公里,这哪有个谱。

  王智问:这什么站?

  大麦说:新站,叫和平镇。

  王智笑道:万和平,你的镇到了。

  万和平说:你的镇才到了。

  大麦说:快下车,我的镇到了。狗娘的又改名了。这树我认识。我还刻过字。就是这没错。

  这时候火车已经移动。

  大麦招呼说:下车下车,快下。

  王智折回来说:门已经关了。

  大家都还在收行李,万和平说:关键时刻,你跑的够快的。

  大麦说:跳窗。不要背着行李跳,先把行李扔出去,再跳。

  因为毕业行李太大,大家收拾折腾了将近一分钟,车还没开出站。

  大麦说:扔。

  大麦率先把自己的行李扔了出去。然后二十多包大行李都从窗口飞了出去。大麦说:和平你先跳,大家准备好跳。没事情,还没一米高。

  和平从窗口探出,马上缩了回来。

  大家问:怎么回事?

  和平说:地势突变了。

  大家探头一看,火车已经以每小时十公里的速度出站,但那站是半山上修建的,出了站落差回到了十多米。

  万和平说:不能跳了,这就是跳楼了。

  大家看着和平镇抽离出视线,惆怅万千。大麦说:没关系。这样正好,把行李都扔了,一切重新。别郁闷了,我们要想,这世上,此时此刻,肯定有比我们更郁闷的人。

  此时,一老太走到大麦跟前,说:年轻人,我的行李被你们扔了。

  大麦说:看,这就是更郁闷的人。

  老太说:年轻人,我行李里很多东西。

  大麦问:是谁把老太的行李扔了?

  没人发声。

  大麦问:阿婆,你的行李放在什么地方。

  老太说:顶上。

  大麦说:顶上这个绿的,是不是你的?

  老太说:我的也是绿的。但那个不是我的,我那个绿麻袋用红绳扎的。

  王智说:这我的行李。这不是绿的嘛这。

  大麦问:你的行李怎么没扔?

  王智说:我扔了。

  大家道:那你扔的是谁的?

  王智说:我的啊。

  大麦说:你的不是在上面吗。打开看看,是不是你的。

  王智把行李拿了下来,打开一看,说:是我的,是我的。

  老太直跺脚:你把我的给扔了。

  王智说:哎呀,对不起了。

  大麦说:阿婆你看这样——阿婆你先别叫,扔都扔了,这样,你看我——你看着我,我把这行李给扔了,公平不公平。

  说完,王智的行李被扔到窗外。

  老太说:我这包里还藏了两千块钱。

  万和平说:你怎么证明——

  大麦拦住说:好,那就还给你。大家掏钱。我有六百。王智你掏两百,其余的每个人负责一百。

  王智说:大哥,你别掏那么多,我自己有四百。

  万和平说:这不行,人家说两千就两千,怎么证明是两千。包都扔了。

  大麦说:所以只能人说两千就两千,那你别给了,我再多加一百。

  万和平说:别别,我给。

  老太还在旁边叨念说:这是我看病钱这是我老伴看病钱。

  大家凑的那些钱加上有经过此节车厢去餐车的人以为是募捐给的一些零的,加起来一共两千六百多。大麦说:好,给你,还带包里别的东西的钱。这下清了,你如果能找回包来,我们也不管。你从现在起就不要说话了。

  老太说:我老伴——

  大麦打断说:你不要说话了。

  车厢里一片安静。大家都扭头看慢火车外的缓慢风景,顺便盘算自己行李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人虽可以不计成败,总是喜欢计算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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