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协”总部迁到重庆以后,每二年改选一次理事。在理事会的历次改选中,老舍均被选为常务理事兼总务部主任。八年期间,“文协”以老舍为轴心,扎实地进行了大量的工作。从组织作家战地访问团、筹建各地的文协分会、为保障作家的稿费版税进行斗争,以至捐献劳军、主办“通俗文艺讲习会”等等,每一项工作都渗透着老舍的心血。由于“文协”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工作,重庆及全国文艺界的统一与团结大为增qiáng,文艺在为抗战服务方面所发挥的作用也愈来愈大。
“文协”对于抗战的贡献,又是在不断克服阻力中取得的。阻力来自国民党反动派。一九三八年十二月一日,曾被鲁迅斥为“资本家的‘乏’走狗”的梁实秋,在他主编的国民党《中央日报》副刊《平明》上发表《编者的话》,以冷cháo热讽的态度对“文协”进行攻击:“我老实承认,我的jiāo游不广,所谓‘文坛’我就根本不知其座落何处,至于‘文坛’上谁是盟主,谁是大将,我更是茫然。”梁实秋还宣扬,他的副刊欢迎写“与抗战无关的材料”,要作家“不必勉qiáng把抗战截搭上去”,以此对抗“文协”为抗战服务的方针。针对梁实秋的攻击与谬论,老舍代表“文协”起草了致《中央日报》的公开信。老舍写道:
今日之事,团结唯恐不坚,何堪再事挑拨离间,如梁实秋先生所言者?贵报用人,权有所在,本会无从过问。梁实秋先生个人行动,有自由之权,本会亦无从gān涉。唯对于“文坛座落何处”等语之居心设词,实未敢一笑置之。在梁实秋先生个人,容或因一时逞才,蔑视一切,暂忘团结之重要,独蹈文人相轻之陋习,本会不欲加以指斥。不过,此种玩弄笔墨之风气一开,则以文艺为儿戏者流,行将盈篇累牍争为jiāo相谇诟之文字,破坏抗战以来一致对外之文风,有碍抗战文艺之发展,关系甚重;目前一切,必须与抗战有关,文艺为军民jīng神食粮,断难舍抗战而从事琐细之争辩;本会未便以缄默代宽大,贵报当有同感。(注:见罗荪:《关于〈抗战文艺〉》,《新文学史料》1980年第2期。)
这封公开信,慷慨陈述团结抗战之理,义正辞严地对梁实秋及其幕后支持者进行了揭露与批驳,把国民党当局置于十分尴尬的境地,国民党中宣部头目张道藩亲自出面gān涉,阻止了这封信的公开发表。
由于国民党反动派屡生事端,“文协”的工作一直是非常困难的。从一九三九年以后,国民党政府愈加消极于抗日,而专事反共,连续发动了几次反共高cháo,特别是一九四一年的“皖南事变”,极大地破坏了国共合作、一致抗日的政治局面,酿成了严重的内战危险。“文协”总部地处国民党的统治中心重庆,每有活动,常遭国民党特务分子的破坏。一九四二年十月间,“文协”在重庆“中苏文化协会俱乐部”以茶会形式纪念鲁迅逝世六周年,作为主持人的老舍刚要登台讲演,即有八、九个流氓闯入会场,将老舍架了起来,推推操操,至使会场大乱而散。来年“文协”召开鲁迅纪念会时,亦遭特务冲击。国民党特务机构还时常对进步作家进行跟踪,甚至无理扣押,每遇此事,老舍总是挺身而出,竭力进行营救。一九四○年三月,方殷、魏猛克被重庆稽查处扣押,就是老舍具保营救出来的。一九四五年一月骆宾基被捕,也是老舍四处奔走,通过冯玉祥的关系,营救出狱的。面对这种局面,老舍异常气愤,他曾经坚定地表示:“我扛的就只有这块招牌,你重庆不让挂,我可以挂到延安去!”(注:楼适夷:《忆老舍》。)他一方面和国民党当局进行必要的斗争,不失却革命的立场,一方面又要多方面应付,使抗日文化活动避免受阻中断。此番重任,实为艰难。无乃茅盾同志说:“如果没有老舍先生的任劳任怨,这一件大事——抗战的文艺家的大团结,恐怕不能那样顺利迅速地完成,而且恐怕也不能艰难困苦地支撑到今天了。这不是我个人的私言,也是文艺界同人的公论。”(注:茅盾:《光辉工作二十年的老舍先生》。)关于这一段的“文协”工作,老舍自己也说:“办事很困难,只要我们动一动,外边就有谣言,每每还遭受了打击。我们可是不灰心,也不抱怨。我们诸事谨慎,处处留神。为了抗战,我们甘心忍受一切的委屈。”(注:《八方风雨》。)这番话,可见老舍的艰难处境,也可见他的宽阔胸怀。
工作的繁重与艰苦,流làng生活的困危,严重地折磨着老舍的身体。从一九四一年以后,他的健康状况日趋不好,贫血加疟疾,常使他头晕,有时只能静卧,连写作都只好停止。一九四三年十月四日,老舍因患盲肠炎在北碚住院动手术,十月二十日出院。老舍出院后不久,胡洁青携子女来到重庆,老舍与家人在六年别离之后,重又团聚。老舍从济南走后,胡洁青及孩子被困于济南近一年时间,一九三八年huáng河铁桥修复后,亲友才将她和孩子接到北平。胡洁青隐名埋姓,在北平过了五年亡国奴生活。一九四三年九月九日,她带着三个孩子由北平乘火车南行,经开封、商丘、亳州、界首到洛阳,由洛阳转乘火车,于十月十一日到达宝jī,在宝jī滞留十天,然后乘长途汽车于十月二十二日到广元,十月二十八日晚到达重庆(注:参看燕崖(即胡洁青):《从北平到重庆》,《时与cháo文艺》第五卷第1期,1945年3月15日出版。)。胡洁青此行,辗转河北、河南、安徽、陕西、四川五省,历时五十天,饱经了流亡生活的艰辛。
胡洁青及子女的到来,给繁忙、贫病的老舍带来了安慰。但是,国民党反动派并不曾让老舍过几天舒眉的日子,它们所豢养的一些惹事生非之徒,很快就在重庆放出了谣言,说胡洁青从北平带来了一大箱约几百幅齐白石的画,老舍要发财了。当时,“文协”正在重庆开展“保障作家生活”的运动,提出了“千字斗米”的稿酬标准问题。《新华日报》曾在一九四三年八月十五日发表社论,十月十六日又发表短评,支持“文协”关于提高稿费的主张,呼吁解决作家生活贫困问题。国民党反动派在这个背景下造谣,而且冲着“文协”的领导人老舍而来,其用意是十分恶毒的。针对这个谣言,老舍写了《假若我有那么一箱子画》,文中说:“一箱子!就说是二尺长、半尺高的一箱子画吧,大概也可以装五百张……假若平均每张售价一万元吧,我便有五百万的收入。收齐了以后,我就送给文艺界抗敌协会、戏剧界抗敌协会、美术界抗敌协会、音乐界抗敌协会各一百万元,所余的一百万元全数jiāo给文艺奖助金委员会,用以救济贫困的文人!我自己先去申请助金五千元,好买些补血的药品,医治头昏。”(注:见1944年2月11日《时事新报》。)老舍以幽默的笔法,有力地回击了造谣者。
重庆八年,尽管生活贫困,身体多病,而且为“文协”的工作耗去了很大的jīng力,但是老舍仍然扌弱管笔耕,在创作上获得了巨大的丰收。他创作出版了短篇小说集《火车集》、《贫血集》,长篇小说《火葬》,完成了长篇巨著《四世同堂》的第一部《惶惑》、第二部《偷生》,创作了话剧《残雾》、《国家至上》(与宋之的合写)、《张自忠》、《面子问题》、《大地龙蛇》、《归去来兮》、《谁先到了重庆》、《桃李chūn风》(与赵清阁合写)、《王老虎》(与赵清阁、肖亦五合写),出版了通俗文艺集《三四一》和长诗《剑北篇》。此外,还写了大量的杂文、散文、诗歌等,就创作的数量、质量以及体裁的多样而言,同时期的作家似乎很少能与之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