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的时候到了。临近圣诞节梅克夫人要到维也纳去看望她的孩子们。临别时,梅克夫人差人送来向柴可夫斯基辞行的信:“再见,我亲爱的、无可比拟的朋友!这是我最后一次从奥彭海姆别墅作为你的邻居给你写信。如果将来在什么地方可能再有这样的幸福,那么,我该十分快乐。亲爱的,谢谢你给我的这一切,谢谢你在这里对我的好意。我一生将永远愉快地记住住在你附近而且经常和你通信的这段时光。”梅克夫人在信中附上了200里拉作为对作曲家给她的音乐师上课的酬谢,还给了2000法朗是为了让柴可夫斯基去巴黎印新的乐谱《组曲》。柴可夫斯基只收下了200里拉,退还了2000法郎,他说尤尔根松印他的乐谱不收钱,而且他自己也还有足够用的法郎。
柴可夫斯基在佛罗伦萨继续留了下来,他需要等一个邮件。他去散步时又经过奥彭海姆梅克夫人的别墅时,他感到有点忧伤。他朝那座房子望去,那个地方对于他已失去了往日的亲切感。他没有想到梅克夫人离开这里以后,他会感到这么重的失落。梅克夫人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使他难以忘怀。他在给阿纳托里的信中说:“天啊!这个令人惊讶的绝妙的妇人啊!她对我的关心和体贴是多么令人感动,她所做的一切使我在这里的生活变得极其快乐。”
为了排遣寂寞,消磨时间,他写起诗来。他早就想写一首关于铃兰花的诗作。铃兰是他最喜爱的花,他常为铃兰的美赞叹不已。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正正经经的作诗。他觉得作诗比作曲困难得多,但在写诗的过程中也觉得像作曲时一样是一种享受。
铃兰
chūn天我最后一次采摘我的花朵,
那心爱的忧伤挤压在我的胸口,
向着未来我真诚地祈愿:
哪怕让我再看一眼我的铃兰,
它们现在已经枯萎凋零。
夏天飞逝而去,白昼变短,
已经没有了鸟儿的合唱,
太阳也远离了我们,
落叶如毯铺满了林地。
然后是严峻冬日的来临,
森林将穿上白色的衣裳。
我忧伤地徘徊,痛苦地期待,
企盼chūn日的阳光再把天空温暖。
无论雪橇的飞跑还是舞会的光华与喧闹,
无论聚会、戏院还是美酒佳肴,
或是壁炉里那隐隐燃烧的微火,
这一切都不能唤醒我们的欢笑。我期待着chūn天的辉光,瞧,这chūn之女神来了!树林卸下冬装,为我们准备绿荫。冰河溶化,我久盼的日子终于来临!快快到树林里去!我在熟悉的小径上飞跑。难道真是理想实现,梦已成真?对,这正是它!我俯身于大地,用我颤抖的手摘下这chūn之女神的赠品。啊,铃兰!为什么你这般令人欢喜?虽有花朵比你芬芳绚丽,它们有多姿多彩的花瓣,却没有你那神秘的美丽。你美的奥秘深藏在哪儿?你向灵魂倾诉着什么?你勾魂摄魄的魅力来自何方?也许你是幻影再现着往日的欢乐?或许你把未来的幸福向我们应允?我全然不知,全然不知你的神力呵!而你的馨香如美酒暖我心扉令我心醉,如音乐让我心驰神迷屏住呼吸,如爱的火焰把我的双颊亲吻。朴素的铃兰,你开花时我感到幸福,冬日的寂寞已去无踪影,内心的yīn霾也一扫而尽。我忘却苦难,怀着陶然的欣喜迎接你,而你却已枯萎凋零。乏味的生活日复一日,静静地流逝,更大的痛苦在向我袭来,折磨我的是那恼人的理想——我企盼那五月的幸福再度降临。有朝一日chūn又苏醒,充满生机的世界将挣脱桎梏跃然而生。然而时间已到,人世间将不再有我,像所有的人一样我将迎接命定的死亡。那里会有什么呢……在死亡的时刻,受召后我飞翔的灵魂将去向何方?没有答案!沉默吧!我不安分的心灵,你不会知道永恒把什么赐给了我们。然而,我们和整个大自然一样渴望生命,我们呼唤你,等待你,chūn天的女神!
大地的欢乐对于我们是如此亲切和熟悉——
而敞开的坟墓竟是这般黑暗沉沉!
然而,我们和整个大自然一样把生命渴望,
我们呼唤你,等待你,chūn天的美女!
大地的欢乐对于我们是如此亲切和熟悉——
而敞开的坟墓竟是黑暗无比!
《铃兰》写好后,他自己很满意,立刻给莫杰斯特寄了去,并希望弟弟、妹妹、好友,还有达维多夫一家人都能看到他的诗作。他把写诗的体会告诉了莫杰斯特:“我不是诗人,只是蹩脚的写诗者,所以也许我说得不对,不过我觉得,诗歌永远不可能真正完全贴切地表达内心情感。诗的韵脚和格律导致了造做,所以我说音乐要比诗歌qiáng得多。”
柴可夫斯基给梅克夫人写了一封表示对她无限留恋之情的信,并随信寄去了这首《铃兰》诗。
第二天作曲家去了巴黎。
2. 逃遁与追寻
无论在哪里,柴可夫斯基总要为自己制定严格的作息时间表。他勤于学习和工作,不允许自己有丝毫懈怠。在佛罗伦萨居住期间,他已开始准备以少女贞德的故事写一部歌剧。他翻阅了大量的关于少女贞德的著作,进行一番比较之后,决定以茹可夫斯基翻译的席勒所著的《奥尔良的少女》为基本素材。当梅克夫人知道他正在研究少女贞德时,也送给了他一本法文版的《贞德传》。书中讲的是英勇的法国爱国者贞德姑娘在与英国侵略者斗争的年代里领导人民奋勇杀敌的英雄事迹。柴可夫斯基怀着激动的心情读这本书。当读到贞德被严刑拷打,凛然不屈走上刑场时,他被感动得泪流满面,心痛欲裂,产生了qiáng烈的创作欲望。他立即投入了歌剧《奥尔良的少女》的写作。十个多星期里,无论在巴黎还是后来在克拉伦斯,这部歌剧的创作都占据着他。这一次他自己编写脚本,每天晚上编写台词,第二天为这些台词谱曲。他对自己所写的歌剧音乐很满意,但把席勒的戏改为音乐脚本却让他颇费功夫。他给梅克夫人写信说:“这一文学写作确实把我的生命缩短了几天。我说不出它有多么消耗我,也不知道为了抠出一两行,要吮过多少次笔头!我几次离开写字桌,因为找不到节奏和韵脚……”然而作曲家一直顽qiáng地坚持着他的写作。他写得很快,他往往是这样的,当他着手一件巨大的诱人的作品时,总要加快地写,他形容说:“思想来得这样快,连我的脑袋都应接不暇……我想现在就完成它,这一分钟就完成它,钢笔一挥就把它写就!”他专心致力于写作,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他很少去参加社jiāo活动,他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对他来说书本和乐谱就是他的社会。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他才觉得自己是真正自由的,生活在自由之中他感到由衷的快乐。
在巴黎居住期间,柴可夫斯基应去拜访一些人,由于他的孤僻性格,他没有去拜访。屠格涅夫当时也住在巴黎。他曾多次对柴可夫斯基表示友好,尤其是在《叶甫根尼·奥涅金》在莫斯科上演成功的消息传来后,他更是对柴可夫斯基非常关注。圣一桑在莫斯科时也曾邀请过柴可夫斯基,希望柴可夫斯基来巴黎时一定去见他。柴可夫斯基没有去拜访他们。他知道自己缺乏社jiāo本领,与别人接触时总是腼腆拘谨。他曾努力克服这个缺点,但总是不能成功。他觉得自己“缺乏一种和新jiāo朋友谈话时所必须的那种虚伪”。只有当他独处时,才感到心地泰然。他只愿意和非常熟识的人jiāo往,和“在他们面前能还原为自己的那些人接触”。他从来不喜欢去拜见什么人,不管他多么有名望。两年前他和伟大作家托尔斯泰之间就发生了这样的情况。托尔斯泰对柴可夫斯基非常感兴趣,很喜欢他的音乐,愿意和他结识,但柴可夫斯基总是设法避开他。这一天,托尔斯泰来到音乐学院告诉鲁宾斯坦说一定要见到柴可夫斯基,不然他就不离开莫斯科。鲁宾斯坦安排了他俩的会见。见面时柴可夫斯基向托尔斯泰表示了敬意。他们的谈话并不很投机,柴可夫斯基出于礼貌支应着。托尔斯泰希望进一步和他jiāo往,要和他谈音乐,后来又去看望过柴可夫斯基几次。柴可夫斯基并不觉得和托尔斯泰相处有什么趣味,反而觉得烦恼。他觉得“只有建立在共同的兴趣上的亲近才会令人愉快,否则,社会jiāo往在我是难以忍受的……至于说到结jiāo名人,通过经验我认识到,他们的作品——无论是音乐作品还是文学作品,都要比其本人迷人得多”。对托尔斯泰的作品柴可夫斯基就很喜欢,而且觉得他的一些作品很适合音乐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