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裁令_臧小凡【完结】(16)

2019-03-10  作者|标签:臧小凡

  夜重新静下来,吴宅里悄然无声,简晗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这时,她听见了哭声。起初她以为是错觉,大半夜的谁在哭?可是她感觉真的是哭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是那种很低沉很压抑的哭声,像个男人。

  简晗披上衣服,重新打开房门。这次她听清楚了,哭声来自楼上。是谁在哭?吴瘦镛吗?好奇心驱使她想弄个明白,于是她蹑手蹑脚向楼上走去。

  吴瘦镛的书房门没有关严,里面的灯光从门缝she出来,把走廊照出一道窄光。哭声出自书房,呜呜咽咽,时长时短,夹杂着嘶鸣,像破旧的风车。

  难道真的是吴瘦镛在哭吗?他是否为吴太太的逝去而哭泣?那他听见我为母亲哭泣吗?听见过吗?

  简晗踮着脚尖,越走越近,终于走到门前。通过门缝,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吴瘦镛趴在办公桌上,肩膀急速抖动着,而薛妈则侧立其旁,一只手放在吴的后背,似乎在安抚他。

  简晗听见薛妈说:“别去想它,越想心里越难受。”

  吴瘦镛呜咽着说:“能不想吗?鲜血淋淋,顺着下水道向外流,像个屠宰场,你说我怎么受得了?”

  “一共几个?”

  “4个。”

  “什么时候执行?”

  “星期四。”

  “4个一起执行?”

  “不!还有4个,前几天破获的,嗯,是重庆方面的。死活不招供,人比铁还硬。”

  “你动手了吗?”

  “我能袖手旁观吗?有一个女的,像个毕业不久的大学生,指甲都被拔光了,胫骨断裂,根本无法站立,趴在地下,用手拍着地,用四川话大骂,狗日汉jian,我日你先人……”

  薛妈叹了口气,然后冷冷地说:“快睡吧!我下去了。”

  一听薛妈要下楼,简晗急忙退了回来,踮着脚尖迅速回到自己房间。她盖上被子,被刚才听到的对话吓得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她弄不清吴瘦镛和薛妈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通过他们的谈话,她猜测吴瘦镛今夜一定经历了一场震撼心灵的审讯。被抓的人是谁?肯定是吴瘦镛的对立面,像刘晓鸥那样的抗日分子,不然也不会痛骂吴瘦镛汉jian。那他哭什么呢?难道良心受到了某种谴责?他还能幡然醒悟?不可能!

  一个毕业不久的女大学生,指甲都被拔光了,胫骨断裂。

  简晗浑身发抖,似乎在打摆子。她刚才听到了“执行”两个字,她对这两个字非常敏感,母亲被拖到chūn熙路国父铜像下面时,她听验明正身的刽子手说过。她的心揪在一起,紧紧不能松开。她有点自责,刘晓鸥以及这个不曾谋面的女大学生都在为抗日而战斗着,为自己的国家与民族鞠躬尽瘁,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而她,还在为狭隘的家仇jīng心谋划着看似jīng明的谋杀。她意识到,她的方式太幼稚了,尤其国难当头之时,更显小气。羞赧与惭愧涌上她的心头,她把身子缩进被窝,好像这样可以躲避国人的谴责与嘲讽。

  第二天午饭后,她利用在书房浇灌樱花之际,拿出刘晓鸥留给她的纸条,然后屏住呼吸,摇动了机柄。大概机柄与电话机接触的螺丝坏了,或者缺少润滑油,它“俺、俺、俺”地叫起来,吓了简晗一跳。

  总机接线员是个声音娇柔的女人,她嗲嗲地问:“请问,你要几线?”

  “4632”,简晗答道。

  4632很快接通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话筒传来,是刘晓鸥。

  她对着话筒说:“我想见你!”

  见面地点不在DD’s咖啡馆,那里的生意太好了,无论什么时候都坐得满满的。刘晓鸥说,见面地点永远不要重复,一次都不行。你以为别人没注意你,其实不然,那种专门用于jiāo际的地方三教九流,人多眼杂,第一次去还比较安全,第二次去别人就有印象了,而你却浑然不知,作为一个特工,这是最最忌讳的事情。

  他们决定在离DD’s不太远的Macha见面,那里安静一些,也在霞飞路上。

  简晗比约定的时间早一些,她特意换了一身深色的旗袍,纽扣是鲜花状的,“取其chūn艳,风韵天然”,浑身散发着馨香。头发也盘了上去,上面别着一个白色的月牙形发箍,露出光光的额头。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时尚的金丝边眼镜,一个美眼一圈金,像极了一个奢侈的富家小姐。她的臂弯处还挂着一个在日本买的小手袋,红色的,非常jīng致,里面装着小木梳、镜子、香粉纸和胭脂盒之类的女人玩意儿。当然,她不能过于妖艳,如《图画日报》上说的:“凡小家dàng妇、富室娇娃、公馆宠姬、jì寮杂婢,莫不靓妆艳服。一笑回头,眼波四she……”她不能四she,以免引来好色之徒,她只是想向刘晓鸥展示一下自己在化装方面的才能,昨天晚上她就决定这么gān了,这与她今天要跟刘晓鸥谈的事情有关。

  她本来不胖,不像眼下流行的那种丰腴、圆脸的女人,像明星胡蝶、周璇那样,亦如《良友》画报和各类药品香烟广告上那样,胳膊大腿都跟发酵的面团似的,到处都肉嘟嘟的。她有些偏瘦,胸部也不太丰满,不过,玲珑的rǔ房和小巧的臀部裹在旗袍里,也能凹凸有致,别有一番风味。

  咖啡馆里的留声机放着歌星龚秋霞最红的歌曲《秋水伊人》,贺绿汀为她量身定做的:

  望穿秋水

  不见伊人的倩影

  更残漏尽

  孤雁两三声

  往日的温情

  只换得眼前的凄情

  梦魂无所依

  空有泪满襟……

  与周璇、白虹齐名的龚秋霞,歌喉甜润,婉转清醇,且舞姿优美,风靡整个上海。简晗在日本的时候听过她的歌,很喜欢,没想到在欧美风味的Macha咖啡馆也能听到。简晗啜着咖啡,正细心欣赏着歌曲,刘晓鸥从侧后面突然坐在了简晗对面。

  他盯着她,好一会儿才惊讶地说:“你简直变了一个人。”

  “是吗?”

  “我差点没认出来。不过,离我们对你的要求很吻合,我信心大增。”

  “你们的要求?什么意思?”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走吧!”

  简晗扬起眉毛,问:“到哪儿去?”

  刘晓鸥微微一笑,说:“简晗小姐,事情不是在一个嘈杂的咖啡馆就能谈成的,我们的头儿要见你。”

  “你们头儿要见我?”

  “呵呵,你以为就我一个人活跃在锄jian前线?告诉你吧!千千万万!我们算什么?只能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但正是这样的蜉蝣和一粟,组成了qiáng大无比的抗日大军,反jian锄jian的钢铁长城,任何力量都摧垮不了。”

  估计再给刘晓鸥一点时间,他可以神采飞扬地来一场演讲,可惜时间不允许他继续激昂,他们起身匆匆走出了咖啡馆。

  刚出Macha大门,一辆黑色“福特”轿车“吱”地一声刹在街边,刘晓鸥上前拉开车门,躬身请简晗上车,俨然一个公子哥儿跟一个富家小姐的约会。司机是个50开外的老头,他从倒车镜用浮肿的鱼泡眼盯了简晗一眼后,就专心看着前方玩他的方向盘去了。10分钟后,刘晓鸥从西服口袋拿出一块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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