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人?”
“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就有尔虞我诈,就有争权夺利。日本陆军部军务课长影佐祯昭正计划把李士群、丁默邨等人勾结在一起,成立镇压抗日对抗我党的特务组织,勾结归勾结,谁能保证日本人就那么信任他们?简晗说不定就是日本梅机关埋在吴瘦镛身边的钉子。”
“有些武断。”
“武断?”
“吴是丁默邨手下的得力gān将,监视吴等于跟丁对着gān,而丁现在是汪jīng卫最信任的人,哪个有那么大的胆子?日本人?”
男人笑了,说:“你在某些方面还是显得太天真。我看李士群就不是一个好玩意儿,共产党和我党的败类,你记住,凡是背叛同党的败类,从来都不会在幕后默默无闻,他要证明自己的正确,就要想方设法让别人成为败类。我敢打赌,李士群虽然拉拢到丁默邨,但他是不会甘愿在丁默邨yīn影的笼罩下苟且偷生的。等着瞧吧!会有场好戏看的。”
“但愿你判断失误。也许这个简晗什么背景都没有,纯粹就是一个教授油画、音乐和日语的普通教师,是我们杞人忧天,弦绷得太紧了。”
“女人之见!很快就会证实她的真实身份的。你赶快办理下面两件事。”
女人拿出笔记本和钢笔。
“马上给重庆发报,请示戴老板立即发布对吴瘦镛的制裁令,越快越好!同时准备拍照,如果行动失败,就把这个简晗的照片寄给日本老K,尽快搞清她的真实身份。当然,制裁成功的话这个步骤就不需要了,她不一定能活下来。”
女人刚想离去,他又把她叫住了,“行动小组的训练怎么样了?”
“个个摩拳擦掌,请求立即参战。”
“记住!我要的不是远,是准。”
“距离、准度都已达标。”
“好!通知他们,时刻准备行动。也许就在今晚!今晚!”他重复了一遍,好像这事儿已经定了。
的确也是。
真正的试探和考察是吴瘦镛回家后。
简晗洗了澡,正用chuī风机chuī着湿漉漉的头发,就听门外薛妈喊她:“简小姐!”
“啊!”
“吴先生回来了,他想见你一下。”
简晗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考验心理素质的时刻来了,她要面对的不是死而复生的薛妈,不是驳壳枪打开保险的声音,而是真真正正的仇人,那个陷害母亲的仇人。
面对仇人而装作无动于衷,这是杀手的最高境界。
简晗迅速chuīgān头发,略施粉黛,跟着薛妈上了二楼。二楼最里面那个房间,就是吴瘦镛的书房,这是资料上告诉简晗的。薛妈带她走到最后一个房间门口,说:“简小姐,吴先生在里面等你呢,你自己敲门进去吧!我还要去厨房忙我的,吴太太喜欢四川的醪糟蛋,她们打牌吃夜宵就吃这个,我要马上给她们准备去。”
“好的!”简晗深吸了一口气,弯曲食指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的人说。
简晗推开门,看见一个脸色yīn鸷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张深色的办公室桌前。没错!是吴瘦镛。他还是那个样,满脸斑痕,玳瑁眼镜,头发油光滑亮,跟简晗记忆中一模一样,8年来几乎没什么改变。
吴瘦镛看见简晗进来,用嘴努了努,示意她坐在办公室桌前的沙发上。
“晚上到的?”吴瘦镛挪开桌上的一摞文件,放下手里的笔问。
这是简晗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显得特别陌生。8年前他跟母亲到家里来的时候,站在门口一句话也没说。他的声音说不上有什么特别,只是稍有点沙哑,大概是熬夜熬的。
“是的。”简晗在沙发上坐下答道,心脏由于紧张而怦怦有声。
吴瘦镛直视着她,从头发,从眼睛,从丰厚的嘴唇,从凸出的胸部……一寸一寸捋着,似乎要从她身上某个器官看出点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突然,他的脑袋左右猛地一摆,像治疗落枕似的,接着全身一松,目光趋于柔和。显然,他没有认出简晗。
谢谢高桥润一先生。
简晗手心捏着汗,眼睛从这个有摆脖子怪癖的男人身上移开,迅速观察了一下房间。除了一张桌子和一排沙发,最显眼的是书架,各种颜色的书脊,厚的,薄的,新的,旧的,占据了整整一边墙。墙角有一个檀木做的酒柜,里面放满了各种颜色的酒瓶,以及几个形状各异的酒杯。
他们的谈话是从简晗穿着开始的,像长者跟小辈唠家常,语调平缓,娓娓道来。
“你的旗袍我很喜欢,颜色看上去很舒服。但我知道,日本女性现在穿洋服的逐渐多了起来,是吗?”
简晗知道测试开始了。
她装作腼腆的样子挪了挪身子,说:“其实日本的洋服历史不长,从幕府末年到明治时代,再到大正12年关东大地震,整整60年就是一个富人穿洋服的历史,那是一种特权。现在普通百姓,尤其文化界,早已经普及洋服。”
“据说大正7年一场大火也促进了服装西化的进程?”
此次试探是全方位的,看来他连简晗是否在日本留学都持怀疑态度,更别说她能否称职做一个合格的家庭教师了。
简晗镇定地说:“是1918年一场连绵大火,着和服的女人因和服太窄,逃生缓慢而被烧死。1923年的关东大地震也是这种情况,14万多的伤亡中,着和服的妇女占了很大的比例。所以,日本掀起一个大力提倡服装洋服化làngcháo。现在中国不也这样吗?自30年代洋服便慢慢替代了中国式的长袍马褂。”
“不!在中国,传统观念的浸染比任何国家都牢固,很多人还是一下子接受不了。”
“我想起1936年林语堂在自己主编的《宇宙风》杂志上就曾卖力挖苦过西装。”
“哦?他是怎么说的?”吴瘦镛点燃一根雪茄。
“他说,满口洋文,中文说不通的人必着西装,或是外国骗得洋博士,羽毛未丰,念了两三本文学批评,到处横冲直撞,谈文学,盯女人者,亦必着西装。”
“哈哈,还有呢?”吴瘦镛喷出一口浓烟。
“还有洋行职员,青年会服务员,月薪百元的书记,没有差事的留学生,不得志的小政客,华侨子弟,党部青年,bào富商贾以及剃头师傅……”
难不倒我的,我把这段背得滚瓜烂熟。
“听起来就他一个人出污泥而不染。”
“最恶毒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说到领带,他的理论是狗都不喜欢带狗领子,何况人。”
“哈哈这个林语堂,真够yīn损。不过,现在上海穿西装的青年越来越多,人们的审美观也跟随着世界cháo流而变得更加宽容了。你看我,人到中年,还不是一样的摩登!”吴瘦镛拉了拉西裤上的背带,“别信那些靠咬文嚼字生活的人,仗着有点文化,霸着报纸杂志胡说八道,那完全是对普通老百姓的围剿与群殴,对这些人这些行为我一向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