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破译出来的这句话翻译成:他被塔兰图拉毒蛛咬了。”
“可以这么翻译。”
“伊藤是什么意思?玩捉迷藏吗?”吴瘦镛问。
“这句话一定蕴藏着什么含义。他被塔兰图拉毒蛛咬了。他被塔兰图拉毒蛛咬了……”简晗反复念着,“被毒蜘蛛咬了。毒蜘蛛?”她惊叫一声。
“怎么?你想起什么吗?”
“等等!”
简晗立即到自己房间,找到在“读之味书店”买的那本爱伦·坡小说集,迅速翻阅起来。
不久,她就找到了答案。
她把小说集拿到吴瘦镛面前,说:“你看,周作人1905年翻译的小说《玉虫缘》,THE GOLD-BUG,现在还有人翻译成《金甲虫》,小说一开始就是:瞧!瞧!这家伙在穷跳!他给毒蝴蛛咬了。原文是What ho!what ho!this fellow is dancing mad!He hath been bitten by the Tarantula。”
“小说讲的是什么?”
“探险寻宝。”
“寻宝?”
“但书中对密码破译的描述十分jīng彩。”
“密码?小说牵涉到密码?”
“对,其情节之曲折、逻辑之严密以及对密码的破译等,都被后来的侦探小说家所效仿。爱伦·坡本人也对密码有深入研究。1839年,他在费城《亚历山大每周信使》上向全世界挑战,他可以破译任何一份密文,愿意为任何一位将密文寄给他的求助者效力。很快,他收到了几百封密文,并以惊人的博学与智商将其一一破译。这个小说就有段用密码写的信。”
“我知道伊藤的意思了,他想通过维吉尼亚密码告诉我,他就是爱伦·坡,可以破译任何密码,他一定在薛妈留下的报纸上找到了什么,由此知道了我的身份。他把我囚禁在吴宅,用这种方式再来挑衅,跟我玩智力游戏。”
“看来薛妈说的那张报纸真的有问题。”
“对一个特工来说,疏忽意味着死亡,但这事不能怪薛妈,谁都有不小心的时候,就算薛妈一生中留下的最后一个败笔吧!关键是我们怎样应对。”
“我们所处的吴宅已经是孤岛,根本无法应对。这是一种极其不平衡的方式,他在外面,我们在里面,他自由自在,我们却被限制在一个狭小的空间。这不是玩,是玩弄。”
“既然大家已经摊牌,就没有什么必要遮遮掩掩了。我没时间,也没耐心陪他玩。但是他把我们囚禁在这儿,这是bī我玩,不玩不行。那么好吧!这次我想玩个大的。”
第二天下午,冬日最暧时,几抹白云挂在天空,静止得如同一幅水彩画。
雷仕亨,英国渣打银行上海分行前高级职员,60多岁,看上去病恹恹的,是上海滩一个走火入魔的京剧票友。他最崇拜的名角是孟小冬,梅兰芳的前妻。由于huáng金荣和顾竹轩等黑帮大佬在上海滩娱乐业激烈竞争,大批的京剧演员聚集上海,上海顿时变成京剧最大的舞台,各路名伶粉墨登场。可以这么说,没有上海帮会争夺娱乐市场,就没有京剧后来的辉煌。
当时,在这些叱咤风云的名伶中,最红的旦角是有“伶王”之称的梅兰芳,以男性扮女人;最红的生角就是孟小冬,以女性扮男人。乾旦坤生,颠倒yīn阳,于是有人大力促成他们合作演出了《四郎探母》《游龙戏凤》,男女角色颠鸾倒凤,jīng彩之极,叹为观止。梅兰芳与孟小冬本是梨园同行,相互钦羡,惺惺相惜,不断的合作又使二人加深了了解,于是互生爱慕之情,最终19岁的孟小冬嫁给了家有二妻的梅兰芳,成为轰动上海滩的一段佳话,直到一个20多岁的纨绔子弟暗恋孟小冬,误杀梅兰芳的老友张汉举,酿成一起震惊中国的香艳血案。梅孟二人本来就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于是各家报纸对这件血案大加炒作,一时沸沸扬扬,种种绯闻,扑面而来,加之梅兰芳二夫人欲堕胎随梅访美,想在全世界面前以梅夫人的身份亮相,孟小冬才知此缘不过是镜花水月,二人不得不告仳离。孟小冬经此打击,痛不欲生,一度于天津居士林皈依佛门。
雷仕亨也暗恋孟小冬,1936年孟小冬应杜月笙之邀为huáng金大戏院揭幕剪彩时,雷仕亨就在现场,其后孟小冬在huáng金大戏院演出20余天,雷仕亨更是场场不落。
孟小冬是杜月笙第四夫人姚玉兰的挚友,演出期间住在姚玉兰的18层格林文纳公寓,雷仕亨有事没事就在公寓楼下转悠。当然,那时候他不知道孟小冬后来会嫁给杜月笙,要是他提前知道这桩婚事,他就不敢在公寓附近转悠了。不过,他倒没什么出格的举动,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把他老婆蔡牵蕊改造成孟小冬。
蔡牵蕊是一个年满57岁,jīng神矍铄,童颜鹤发的老妇人,足足比身体羸弱的丈夫高半个头,嗓门铿锵雄劲,与丈夫清亮娇脆、柔和圆润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夫妻二人业余时间最大的乐趣是关门在家颠倒yīn阳,自演《四郎探母》,雷仕亨扭捏作态,扮演梅兰芳那个角色——铁镜公主,而蔡牵蕊则扮演孟小冬饰演的杨延辉。
冬日的这个下午,屋里暖洋洋的,二人心痒难耐,于是,一场好戏开演了。雷仕亨体态从容,做婀娜状,从里屋倒腾着碎步走出来,立定,手一扬,开始唱西皮慢板:
芍药开牡丹放花红一片,
艳阳天chūn光好百鸟声喧。
我本当邀驸马同去游览——
蔡牵蕊在旁叹息、拭泪。
雷仕亨:啊……(眨眼,手指太阳xué做沉思状,接唱西皮摇板)
怎奈他终日里愁锁眉间。
雷仕亨把自己当成铁镜公主,撅着屁股原地打转,意思是走了很多路。
雷仕亨念白:我说驸马,咱家有礼了!
说完道了个万福。
蔡牵蕊念白:哦,公主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雷仕亨:(晃脑袋做端详状)我说驸马,自从您来在我国一十五载,一直都是朝欢暮乐的,我瞧您这两天,怎么总是愁眉不展,莫非您有什么心事不成吗?
蔡牵蕊:本宫无甚心事,公主休要多疑!
雷仕亨:还说没有心事,您瞧您那眼泪可还没有擦gān呢!
蔡牵蕊:这个……(用袖子擦拭眼泪)本宫心事倒有,慢说是公主,就是那大罗神仙也难以猜透啊!
雷仕亨:别说是您的心事,就是我母后的军国大事,咱家我不猜便罢……
蔡牵蕊:若猜呢?
雷仕亨:也能猜它个八九不离十。
蔡牵蕊:好吧,今日闲暇,我倒要请公主猜上一猜。
雷仕亨:好,闲着也是闲着……我猜,我猜……
蔡牵蕊笑嘻嘻地问:“老公主,忘词了吧?”
雷仕亨脸色一变,说:“谁说忘词了?不是忘词,是家里来人了。”
蔡牵蕊一惊,问:“谁来了?”
雷仕亨问:“你没听见有敲门声吗?”
“没听见,我入戏了。”
“嘘!”雷仕亨拿腔拿调地说,“别说话,你侧耳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