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蔡元培到胡适-中研院那些人和事_岳南【完结】(49)

2019-03-10  作者|标签:岳南

  熊大缜赠给叶企孙的照片熊大缜于1913年生于上海新闸路一个书香之家,1931年由北师大附中考入清华大学,次年入物理系听叶企孙所讲课程。熊的英俊、聪明与善解人意,很快受到叶的注意。因熊与叶同操沪语,相互间又增添了几分亲密。从1933年到1936年的四年间,每年暑假,叶都带熊到外地“游历山水”,开阔眼界。1935年夏,熊从清华物理系毕业,其毕业论文是叶指导的《红外光照相术》。在叶的推荐下,熊于同年秋留校任助教,并作为叶的助手住进尚是独身的叶企孙家中,师生情谊甚笃。

  1937年冬天,叶企孙在天津清华同学会住所休养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平津沦陷,叶企孙于8月中旬随清华大学师生秘密赴天津准备转道南下。就在等船的时候,叶得了副伤寒症,不得不住进天津医院治疗。在治疗期间,他得到梅贻琦从南京拍来的密电,令他在天津留守,组织部分人员负责接待经天津转道南方的清华大学教职员工。叶服从了这一决定,并于10月初出院后移住在天津“清华同学会”办公处,一边疗养,一边主持接待事宜。熊大缜作为叶的助手随侍左右,并出面署理食宿接待、买船票、送站等繁琐事务。旧历年过后,清华教职工大部分已经南下,叶的留守已无必要,遂准备赴长沙。正在这时,又听到已迁长沙的清华、北大、南开等组成的临时大学欲再迁昆明,叶决定稍缓行动,以便不经长沙而直达昆明。就在这个滞留的空隙,一个决定叶、熊二人命运的意外且有几分诡异的事件发生了。

  1938年3月的一天,熊大缜突然对叶企孙说:“我要到冀中区去,帮助那里的人们进行武装抗日,那里需要科技人员帮助。”叶听罢有些吃惊,便问:“是谁介绍你去的?”熊答道:“是一位姓huáng的,事情紧急,我这几天就要动身。”叶在后来的jiāo待材料中说:“吾是不赞成他去的,但因事关抗日,吾无法极力阻止,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阻止他。几天后,他动身了。吾只送他到同学会门口,没有看到带路的人。”到了这年的端午节,熊大缜与一位北平工学院毕业生结伴来到天津找到叶企孙。师生见面,叶才得知熊到冀中后,在吕正操麾下的后勤部门工作。

  吕正操原是东北军首领张学良的副官,“七七事变”时任原东北军改编的国民党五十三军一三○师六九一团团长,防区在石家庄、保定一线。1937年10月14日,吕正操率部在小樵镇宣布脱离国民党五十三军,改称“人民自卫军”,自任总司令,同时接受共产党中央北方局负责人刘少奇指示,向敌后撤退,独立抗日打游击。后随着战争形势发展,吕又出任八路军第三纵队司令员兼冀中军区司令员、冀中区总指挥部副总指挥、晋绥军区司令员等要职,率部在冀中地区与日军展开游击战,创建了共产党领导的第一块平原抗日根据地。

  离奇的C.C.特务案(2)

  当时的冀中军区极需武器弹药特别是无线电收发设备,中共冀中军区党委秘密派遣地下党员张珍(原辅仁大学助教)赴平津组织一批知识分子、技术人员到根据地,从事输运、制造烈性炸药和收发报机的装配工作。张珍领命后来到北平,打听到辅仁大学的同学孙鲁以及住在北平某教会学校的长老会长老huáng浩(按:据资料透露,huáng与中共地下党有来往,其子与张珍同学),孙与huáng又找到了在天津留守的熊大缜(按:孙后来由辅仁转到清华念书,曾与熊一个宿舍)。在孙与huáng的鼓动下,熊头脑一热,决定放弃南下计划,毅然决然地奔赴冀中参加抗日。熊大缜安全到达预定地点后,很快被任命为冀中军区供给部部长,并着手筹建技术研究社,开展烈性炸药、地雷、雷管等研制工作,以炸毁从北平到沧州、石家庄一线的铁路,切断日敌的jiāo通大动脉。他同时研究、安装短波通讯工具,以保证军事通讯的畅通。要完成这一工作,就需要购买材料和寻找相关的技术人才,于是熊于端午节来到天津寻求恩师叶企孙帮助。

  分别数月的师生相见,自是一番亲热jiāo谈。当熊大缜谈了自己的情况与受领的任务后,叶很为熊的处境担心,曾言:“缜弟去冀中任供给部长时,予即以为彼在区中无可靠的、素来相熟的、而且有见识的朋友,而即应此重任,恐无好果。”叶企孙此言,不失为上海人的jīng明与几度主持清华校务“过来人”的经验之谈。后来的事实不幸被言中,除了熊本人不久丢掉了性命,被他招去的师生与朋友也惨遭厄运。不过,当时国共在表面上已形成了抗日统一战线,全国范围内兴起了“抗战第一,其他政治见解、个人利益均放在一边”的抗日爱国风cháo,叶企孙在为弟子担惊受怕的同时,也认为在民族生死存亡之际,国家需要这样的忠勇之士勇敢地站出来为国效力,并认为“在全国抗战时期,须得容忍不同的政治思想和组织,凡是确在做抗战工作的人,大家都应鼓励他们、支持他们”。这样,叶企孙不但未阻止熊大缜的人生选择和工作计划,反而在留津的空隙秘密帮助熊接通关系,购买制备雷管需用的化学原料和铜壳,制备电雷管需用的铂丝和控制爆炸用的电动起爆器等。同时按熊的要求,叶先后介绍了汪德熙、李广信、阎裕昌、胡大佛等清华师生、职工和平津高校的毕业生去冀中军区参加了“技术研究社”,开展各种军火、通讯设备的研制工作。

  熊大缜得到了叶企孙推荐的人才与购买的材料后回到部队,在制造炸药的同时,又用土办法、土设备成功地研制出了合格的枪pào弹药。1938年9月,熊大缜等几位技术人员与官兵一起,在平汉铁路保定方顺桥附近埋设了由“技术研究社”研制的TNT药性地雷,将驶来的日军机车车头炸得粉碎。自此,这种含TNT烈性炸药的地雷在冀中平原广泛应用,日军闻之丧胆,吃尽了苦头。吕正操部控制的冀中平原,既无山区亦无森林,是打游击战的禁忌,甚至在兵法上被视为“死地”与“绝地”。而吕部在无军工物资弹药来源的情况下,竟能与qiáng大的日军机械化部队抗争一时,其中奥妙除了巧妙的组织指挥和士兵英勇善战外,很大一部分取决于熊大缜等爱国知识分子的加入以及科学技术发挥的作用。正是科技人才的加盟,抗战八年,不但冀中军区没有被日军消灭,反而创造了二次世界大战史上的奇迹。因为这一奇迹,许多抗日文艺作品的原型来源于这支部队,而且受到国外报刊的称赞。当时有一位叫雷蒙德·保罗·陆登(RaymondPaulLudden)的美国外jiāo官,率领美国军事观察团深入到共产党领导的各抗日根据地进行实际考察后,在他的报告中说:“冀中的形形色色的地雷和美国的火箭差不多,美国的技术在中国的冀察冀都有了。”为此,观察员陆登曾向罗斯福总统建议,美国应直接与共产党联系,协同作战。令人遗憾和不解的是,当中共建立全国政权后,在所有涉及冀中抗日战争的史著和文艺作品中,很难见到对知识分子的描述。如名噪一时的《地雷战》、《地道战》、《平原作战》等号称“三战”大片的电影,均没有科技人才和爱国知识分子的踪影,有的只是一群乱哄哄的农民不知天高地厚地刻苦研制、发明当时居世界尖端科学地位的烈性炸药和巧妙神奇的地雷。从电影镜头和画面看,这些研制均一一成功并创造了世界军事史上的奇迹。但若就历史事实论,纯是一派胡言乱语与痴人说梦。或许正是由于后来的胜利者多出身于苦大仇深的农民家庭,骨子里对知识分子的轻视和不信任,才导致了熊大缜、叶企孙等自由知识分子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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